第二十八章 决战直播(第4/6页)

“跳出族群的限制,站在更高的地方,审视人类,我们会发现:在最本质的地方,人类是如此相似。不用说,美好的一面极其相似,就连黑暗的一面也是如此相似:自私、贪婪、无耻、偏执、分裂、癫狂。归根结底,虽然一度分布在不同大陆,但人类还是一个物种,数十万年来,基因与文化的相互交流,从未断绝。

“最初,既无东方文明,也无西方文明。文明由无数的风,无数的雨,无数的生与死,无数的血与泪,无数的征战与杀戮,浇灌而成,融汇而成,镌刻铸造而成。

“现在看似一体的文明,不管是东方文明,还是西方文明,其实都是由无数的碎片拼贴、组装、嵌合而成。这些碎片,有人称之为文化因子,来自不同时期、不同地区、不同部族的发明和发现。从来就没有什么纯粹的独立起源的文明,不同文明,哪怕是在最为远古的时期,当我们还是直立人的时候,部落与部落之间也存在战争、贸易与交流。

“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文字,我们的风俗习惯,我们的饮食,我们的宗教,我们的服饰,我们的审美观念,我们的艺术,我们驯养的家禽和家畜,我们种植的粮食和果树,我们的DNA……都不是百分之百的本地特产,在很久以前,它们就受到了别的地方、别的部族、别的文明的影响。

“其中一些,因为年代久远,我们以为是自己的祖先发明或者发现的,并以此为傲,然而,仔细追溯起来,它很可能是别处传来的。另一些东西,我们以为是从别处传过来的,反而可能是我们自己的祖先发明或者发现的。”

萧菁问道:“是不是说侵略不存在?当敌人打进来的时候,我们举手投降就是?因为按照你的这种说法,我们迟早会变成一家人?”“不,我没有这样说。”卢文钊摇摇头,“侵略是真实存在的,侵略中的血腥杀戮更是不能遗忘与原谅的,而所有的抵抗都值得赞美与歌颂。即便是后来融为一体了,这抵抗的行为与精神,也是其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是这样的。”萧菁说,“我很清楚自己是混血儿,这种身份给我带来了独特的体验。在我身上混合的,不只是基因,还有东西方文化。东和西,在很久以前就不只是方位词了,各自都有着深刻的内涵和广泛的外延。有时候,我能很清楚地知道,这句格言、这个观念、这种做法是来自东方还是西方;有时候却很糊涂,难以明晰地做出判断。有时候,我在东与西之间进退自如;但更多的时候,我却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东,还是西。你知道吗?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为此非常苦恼。后来又自己释怀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其实知道来自哪里也没有什么用嘛;在很久以前,东与西,还有其他区域性文明,就开始交融、浸润和博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现代文明的社会结构就是这样形成的。

“那么,人类与铁族会不会通过不断地演化和博弈,最终发明一种全新的社会结构?这件事情真的会发生吗?一旦发生,不论怎么估计它的意义都不过分。这种社会结构很可能延续数百年,并且成为未来数百年间最重要的历史角色。问题是,在我们灭绝之前,我们能找到这样的社会结构吗?

“50多年前,铁族刚刚诞生的时候,人类认为铁族是纯粹的异端,对他们心怀恐惧,多数人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消灭掉。50多年过去了,孩子们是在有铁族的环境下长大,铁族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已经是世界本来秩序的一部分,而死亡30亿人的深仇大恨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与我们的父辈相比,我们这一代人,更容易接纳铁族的存在。要是再过50年,碳、铁两族又将有什么样的故事?是依然相互仇恨,彼此屠杀,还是已经组成了一种新的社会结构?”

“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一次直播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那我就只解决其中一个……我知道该怎么说啦!”卢文钊近乎疯狂地抱住了萧菁,狠狠地亲吻了几下。“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我的缪斯!”他不停地说,然后丢开她,乐呵呵地跑开了。

萧菁看着他的背影,一丝不安浮上她的心头。她转身去找戴维。

05.

过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它不仅仅意味着地球又绕着太阳转了一圈,而且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意味着旧日结束,新的一年开启。

暗影堡垒在地球同步轨道上,距离最近的地面也有36000千米,时间上与所有太空军一样,采取的是格林尼治时间。2077年12月31日,404团组织了喜庆但简短的庆祝活动。戴维对卢文钊说:“以往的庆祝活动要隆重得多。今年这个情况,你也知道……”卢文钊无心欣赏节目,他心底惦记着那件就要发生的大事。

“必须去做吗?”庆祝活动的间隙,萧菁悄声问卢文钊。

“泰德在他的信里写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脑子里就有一个时钟,嘀嘀嗒嗒地提醒我,时间在流逝,时间在流逝,时间在流逝,我的一生不能空过。过了50岁,这闹钟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急切。它不断地提醒我,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更为辉煌的成功。’”卢文钊说,“这就是我此时的感受,非常特别的感受,仿佛我脑子里有个洞,我必须做点儿什么才能将那个洞填补上,否则我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

卢文钊回身,用一个吻止住了萧菁的反驳。

不久,预定的时间到了,卢文钊、萧菁和戴维三个人偷偷进了会议室。那里有顶级的上网设备,功率强大,足以完成他们要做的事情。

卢文钊坐到椅子上,戴维将一系列装置安放到他的身上,使他看上去一半像人,一半像机器。

卢文钊对萧菁说:“等我起来的时候,就是2078年1月1日了,再说新年快乐有些晚了,所以提前说一声:萧菁,我的小菁菁,新年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萧菁挤出了一个笑容,说:“提前说的不算,等这件事结束,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卢文钊嘻嘻一笑,启动了浸入式上网。瞬间,他的神经系统被截断了,所有的下行神经信号不会传递到任何执行器官,所有的上行神经信号也被电信号取代,他感受到的是量子寰球网要他感受的一切。

他眼前一黑,随即看到星空下,一片被无垠的大海包裹着的大海滩上,聚集了数以百计的人。他知道,那里是汤加岛,欢度新年的网络现场。

全球化的一个遗产就是公历新年成了全球性的狂欢,而其他历法的新年,早就式微,只在极少数地区还有化石一般的残余,供民俗学家和古文化爱好者研究。量子寰球网建成后,在网上“追逐时区,追逐阳光,追逐新年”成为时尚。每次过年,数十亿人会以浸入式上网的方式聚集到大洋洲汤加岛(位于日界线西侧)的网络现场,第一次欢呼元旦的到来,然后自西向东,进入下一个时区。在每一个时区的网络现场和新加入的人群一起庆祝新年的到来。就这样,激情四射、不知疲倦的人们会绕着地球赤道转一圈,最后在萨摩亚岛(距离汤加岛不过数十千米,但位于日界线以东)的网络现场,第24次欢庆元旦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