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百日宴的并没有被安排在休沐日, 大驸马这个主家也好,像沈昱这样的宾客也好,白日里还要去衙门里当值, 因此百日宴的开始时间被设在了半下午。

颜楚音早早就在翰林院外头等着了,接上沈昱一起去了大公主府。

到了那边之后, 果然有女官把他们往内院引。而别的宾客们就都没有这种待遇了,按照主家的安排, 他们都将在外院落座, 轻易是不能进到内院去的。

颜楚音忍不住在沈昱面前替大公主和大驸马说好话:“今日赴宴的人多, 但和咱们都是不相干的。表姐夫说了,咱们只管躲在院子里和康儿亲香。”像沈昱这样的身份, 日后指定是清流一派。想要成为清流的中流砥柱, 就不适合和武勋、世家结交太过。参加公主之子的百日宴对沈昱而言没什么好处, 传出去肯定于声名无益。公主和驸马想来也是知道这一点, 因此安排得十分妥当。

虽说颜楚音也是武勋, 但颜楚音和沈昱之间担着一个“少年知己”的名头, 全京城都知道新乐侯是性情中人, 待沈昱一片真心实意, 而沈昱待新乐侯也是如此。他们之间这样真挚感人的友谊多存在于古籍之中,在今人中实属难见。

想想吧, 新乐侯竟然那般熟悉沈昱的字迹,能看出别人难以察觉的差别!

想想吧, 沈六元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为新乐侯爆了粗口!

这能是一般的交情吗?

朋友,以义合者。

一旦扯上“以义合者”的名头, 人们自然不能以利益去揣摩他们。

所以颜楚音和沈昱这般走得近, 别管大家心里是怎么嘀咕的, 面上都要装出一副“为这份友谊感天动地”的模样来, 不敢把巴结贵勋的名头扣沈昱头上。

女官把两位贵客领到了小主子跟前。

康儿小小的一团儿,由奶嬷嬷和一众丫鬟守着,在小床上睡得正熟。颜楚音拉着沈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着康儿肉乎乎的小脸,二人觉得十分稀奇。

颜楚音还算好的,太子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他是见过这么大的小孩儿的。但沈昱就不一样了!见识广博的六元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这么小的孩子。

沈昱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把小宝宝吵醒。

另一边,外院的宾客渐渐齐了。

宴会还没开始,皇上身边的天使就带着圣旨和各种赏赐来了,大家齐刷刷地跪下听旨。皇上虽然没有亲临公主府,但显然十分看重元乐这位嫡出的大公主,圣旨上把公主子封了郡王,这既在大家意料之外,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康儿如今连大名都还没有取呢!康儿只是他的小名。

结果这个连大名都没有的小宝宝已经贵为郡王了!

要知道皇上对自己亲儿子都没这么大方!

受邀而来的钱家人只觉得心情复杂。凭着世家的那股骄傲,他们中的某几个人在内心深处是看不上什么公主的,因为他们觉得皇室无甚底蕴,和世家一比,皇室的家谱只有那么薄薄的几张。但事实就是钱驰月(大驸马)的这个孩子,因为融了公主的血脉,一出生就有了爵位!钱家的其他小辈通通比不上!

世家倒是有底蕴呢,但再这么发展下去,世家过些年就只剩下底蕴啦! 没了权势作为护持,这些仅剩下的底蕴想必很快就会消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吧?

钱家的现任家主是钱驰月的父亲,也就是康儿祖父。

钱家主当年与赵家联姻,生下长子钱驰元。原配生了一子一女后病逝,他便又续娶了一位赵家女。继室是原配的妹妹。继室过门好多年后生了钱驰月。因为钱驰元自幼聪慧、可堪培养,到了钱驰月这里,家族里未免兄弟阋墙,在钱驰月很小的时候就要求他低调、顺从,要敬爱兄长,一心一意听兄长的话。

钱家主不认为自己错了,他看重的是家族利益!但钱驰月可能“天生反骨”(在钱驰月尚了大公主后,家族里的一些宗老骂出了天生反骨这样的话),他觉得这样不公平。因为心存不平,所以钱驰月不愿亲近钱家。皇上稍微给出一点点好处,钱驰月就恨不得彻底舍了钱家子的身份,一心一意做他的大驸马!

钱家主被这个儿子气得够呛,本想对着钱驰月彻底得眼不见为净。

但世事难料!

姻亲赵家好端端就出了事,去年阖族离开京城,退回老家去了。长子钱驰元因此失了好大一份助力!倒是次子钱驰月这边,虽然他的母亲也是赵家女,但赵家和钱家一样,以前只看重钱驰元。赵家有没有的,对钱驰月影响不大。

如今的钱驰月可比钱驰元风光了不知道多少!若是钱驰月起了心思……

钱家主立时就对钱驰月起了防范之心,这儿子私心太重、不得不防啊,尤其是听了那道封他孙子做郡王的圣旨,他心里的防范在一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钱家未来的继承人只能是钱驰元!

钱家主心道,钱驰月这逆子,连给孩子办百日,竟也选择在公主府办!孩子出生这么久都没领回钱家给祖宗瞧过!那明明是他们钱家的子孙!这也就罢了,竟然还仗了公主的势,叫他这个做祖父的先来看望孙子!好生不讲人伦!

钱家主心里正百般思量,却有侍者走到他身边悄声耳语。

钱家主心里一惊,但还是起身离开了坐席,由侍者领着在公主府里七绕八绕的,走到一处小亭子里。皇上正在亭子里坐着。原来他不是没有来参加外孙的百日宴,只是不曾在众人面前出现而已。皇上悄悄入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钱家主越发吃惊。皇上寻他偷偷来见,到底是何用意?

按下心里的疑惑,钱家主向皇上行礼。

皇上没有叫起身,而是把一叠口供丢到钱家主面前。

钱家主跪在那里被口供砸了满头,心里有种强烈的被侮辱的感觉。但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口供落下掉在他面前,他看到某几个关键字,心里顿时一凉。

口供都和旧事有关。

钱家主脸色煞白、冷汗淋漓。关于那起旧事,家族中没几个人是知道的。但作为家主,他自然知情。其实那已经是他正式掌家之前的事了,上任家主和他说早已经料理干净了,第三子已经被杀了,前朝那股势力也已经被灭了,钱家主也就没太把它放在心上……万万想不到,这事竟然会在这种情境下被翻出来!

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

皇上道:“钱家……也就大驸马可堪一用啊!”

皇上暗想,重点培养嫡长子,适当压制其他儿子的野心,这没错,他也是这么做的。但压制其他儿子野心的时候,不能连着他们的自尊一起打压了啊!

钱家人觉得大驸马天生反骨、私心太重,但很多事情站在大驸马的角度去看,他和大哥是一样的名门公子、一样的世家血脉,为何他幼年时稍露出一点天资,家里人就要斥责他?他那时才一点点大,根本没有要和大哥抢夺家主之位的心思,只是想得到一点正常的关爱和正常的待遇而已,结果人人都嘲笑他痴心妄想,个个面目狰狞地试图打断他的傲骨,好叫他能安心地当一条顺服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