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董灵鹫回抱着他, 任由他埋在自己的怀中。

分明是郑玉衡更高,肩宽腿长、肌理匀称结实。这具年轻鲜活的身体更有力量, 而她只不过是佩戴着沉重的华服玉冠、如佩着一层又一层年岁积淀的甲胄。

滔天的权势围绕着董灵鹫, 将她孱弱的身体包裹起来,她的身躯实际上那么柔弱,手指纤细,但却愿意轻轻地环过手去抱他, 以习惯性地、保护者的姿态。

月光笼罩在两人的肩头。

董灵鹫听他说着零零散散的醉话, 有一句没一句的, 酒杯碰倒了一盏, 琼浆玉液从桌面上淌下, 滴答如碎珠。

她一边倒酒,一边轻飘飘地回:“君子不趁人之危。”

郑玉衡被噎住了,好一会儿都没说得上话来, 他觉得这是娘娘故意的,可他没有证据。

董灵鹫屈指抬起他的下颔, 将温过的酒抵在郑玉衡的唇上,小太医冲着她茫然地眨眼,然后喝了一口, 嗓子有些哑:“娘娘……”

董灵鹫:“嗯?”

“臣有些事很想问您,”因为酒醉, 他不由得顿了顿话语, 断句不大流畅,“但此前……并没有这个胆子。”

董灵鹫笑道:“又要攀比什么?”

郑玉衡摇了摇头,就着她的手将酒水饮尽, 后劲儿上来, 他仿佛醉得更厉害了, 失去方向感般深深吸气,眼睫颤动不已。

董灵鹫伸出手指,指腹擦过他的唇。

酒液湿凉,早就将小太医的薄唇涂抹得亮晶晶的了。董灵鹫似乎忘了用手帕擦拭,手上力道稍微重了点,郑玉衡的唇色便转向摩擦过度的红润。

他没有躲,因为惦记着自己脑海里那个想问的问题,分不出神来,唇缝不自觉地戳着她的指尖:“……不是攀比。跟先圣人无关的。”

董灵鹫有点好奇。

她还没细问,郑玉衡便忽然捧住她的手,舔了舔她的手指。

董灵鹫动作一顿,说:“这不是喂你的。”

郑玉衡仍握着她的手腕,像是讨要食物的小动物。他整个人都很通透、干净,因为之前被董灵鹫喂了太多的酒,此时脑子很懵,想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又低下头,用牙齿咬在她的指腹上。

疼倒是不疼,很像是皑皑叼走食物的那种方式。

董灵鹫观察着他,见小太医先是咬了下,然后眉头微锁,露出很是烦恼的神情。从这个角度看,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挺直如玉的鼻梁,弧线极为优美地滑下去,勾勒出一张清俊好看、姿仪甚美的脸庞。

董灵鹫猜了猜,心想,他是不是为叼不走食物而烦恼呢?还是已经把自己要问的话忘掉了?

她抽了下手,只将手指拢回,手腕却还在他掌中。

郑玉衡对眼前的画面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很委屈,侧首贴在她的手心上,寻求安慰地蹭着她的手,随即又向下移了移,咬到她的腕骨上。

董灵鹫手腕纤瘦,皓如霜雪,因常年操劳病弱,腕上骨骼分明,肌肤之下的血管细而隐隐,郑玉衡只是轻轻的咬了一口,上面就浮现出一层浅浅的齿痕。

董灵鹫笑出了声,逗他道:“属狗的吗?”

郑玉衡摇了下头,又后悔起来,温顺地舔她腕上的齿痕,直到看不见痕迹为止。他的手一松,董灵鹫便把手彻底收了回去,点了点小太医的额心。

“放肆。”她语意带笑,故意端起架子,“有你这么没底线的太医么?不恪尽职守也就罢了,为什么还学奸佞误国,狐媚惑主。”

郑玉衡被说得很可怜,他此时辨别不出太后娘娘说得是真是假,心中很慌乱,怕她就此不喜欢他了,便语句仓促地解释:“臣……臣有错,请您不要赶我走。”

董灵鹫感叹道:“若是这时候有第三人在场,哀家一定让画师将你这模样画下来,免得日后再跟哀家闹别扭、说什么矜持高洁,讲什么君臣之道。”

郑玉衡注视着她,低低地道:“臣只要娘娘在,您……”

他很难过地说:“您能不能疼我……疼一疼玉衡。”

此情此景,要是能说毫不动心,那就确实有副圣人菩萨的心肠了。董灵鹫自认还达不到圣贤的地步,便觉看着他便十分欢喜,语调也柔和了不少:“可不是哀家不疼你,玉衡这时候还能有什么作为?男子酒醉,是行不了房的。”

可惜他醉后是个榆木脑袋,偏不相信,于是黏着她、缠着她又亲又蹭,没个消停的时候。

董灵鹫只得承诺他,下一次休沐,或是下一回节庆,休息好得了空闲,一定好好疼他。

只是郑玉衡喝了这么多酒,醒来估计是不记得这事儿了。董灵鹫将他安抚好,靠窗支着下颔,伸手抚摸着他纤长的眼睫,有一点儿玩弄的味道。

郑玉衡安分地让她摸,眼神有点空空的,不知道是在看窗前的月光,还是看向沐浴着明月的她。

董灵鹫想起他之前想问的事,道:“你方才想问什么,还记得么?”

指节下的眼睫眨了眨,拂过肌肤,有一种细微的痒。

“嗯……”郑玉衡的嗓音有点沉,被酒滤过,也有些微沙哑,“臣是想问娘娘,为什么太医院的脉案和记录中,从没记载过您……从熙宁三年……之后就不能生育的事……”

董灵鹫抚摸他的动作一顿。

郑玉衡醉成这样,居然真的还记得。

“我以为你跟你老师一样,知道把不该问的话藏在肚子里。”董灵鹫并没生气,语调有点慵懒。

郑玉衡慢慢道:“藏了,要藏成心病。”

董灵鹫扬唇微笑,说:“你不怕提起哀家的伤心事?”

郑玉衡神情一紧,呼吸稍促,连忙道:“娘娘别伤心,我错了。”

“惯会认错。”董灵鹫说,“从来不好好反思自己。郑侍御史也真是,待你太粗糙随意,将你养成这么一个性子。”

郑玉衡眼巴巴地看着她,也不敢继续问了。

董灵鹫道:“这事儿太医院里没记载,你就不觉得是个忌讳?”

郑玉衡迟钝地想了想,将下颔抵在她的手上,说:“应该是个忌讳……”

“当时你老师侍奉时,这是万万不可提起的。”董灵鹫道,“我年轻时虽然谨慎,可事事也有周到不了的地方,百密一疏……”

她提起郑玉衡藏在心里的疑问。

熙宁三年,严冬,风雪大盛。

彼时的董灵鹫只有二十岁。她是真正意义上的艳冠群芳,哪怕明德帝的后妃大多出挑,各有不同的风韵,但在她们心底,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只有这位国色牡丹,才是花中第一流。

风雪大作,董灵鹫从归元宫出来,周围的宫人为她披上厚氅,添置手炉,将皇后的凤轿擦了又擦,她跨出门槛,又忽然被孟臻叫住了。

董灵鹫回首,年轻帝王伸出手,将皇后的厚氅重新整了整,又贴手探了一下手炉的温度,道:“不再留一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