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音乐节(第2/8页)

裴洛拉特道:“单姓李说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在做笔记,这使我看来更像一名学者,但我现在不必参考那些笔记。他说话的方式相当‘意识流’,说到每件事都会联想到另一件。不过,当然啦,我一辈子都在搜集地球的相关资料,设法将它们有系统地组织起来,所以我练就了一项本能,能将冗长而杂乱无章的谈话内容浓缩成……”

崔维兹轻声道:“成为同样冗长而杂乱无章的叙述?说重点就好,亲爱的詹诺夫。”

裴洛拉特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理当如此,老弟,我会试着依照时间顺序整理出一个连贯的故事。地球是人类最初的家乡,也是数百万种动植物的发源地,这种情形持续了无数岁月,直到超空间旅行发明为止。然后太空世界一个个建立起来,它们脱离了地球,发展出自己的文化,进而鄙视并压迫那个源头母星。

“数世纪后,地球终于设法争回自由,不过单姓李并未解释地球究竟如何做到的。即使他给我机会插嘴,我也不敢发问,因为那只会让他岔到别的话题去,何况他根本没给我任何机会。他的确提到了一个文化英雄,名叫伊利亚・贝莱,可是历史记录有个普遍倾向,就是将几世代的成就全归诸某一个人物身上,因此不值得去……”

宝绮思说:“没错,亲爱的裴,这点我们了解。”

裴洛拉特再度半途打住,思索了一下。“真是的,我很抱歉。后来地球掀起第二波星际殖民潮,以崭新的方式建立了许多新世界。新一批的殖民者比太空族更有活力,超越了他们、击败了他们,而且繁衍绵延不绝,终于创建了银河帝国。在银河殖民者和太空族交战期间——不对,不是交战,因为他的用词是‘冲突’,而且用得非常谨慎——就是在那段时期,地球变得具有放射性。”

崔维兹显然听烦了,他说:“实在荒谬绝伦,詹诺夫。一个世界怎么会‘变得’具有放射性?每个世界在形成的那一刻,多多少少都会带有微量的放射性,而那种放射性会渐渐衰变。地球不可能突然‘变得’具有放射性。”

裴洛拉特耸了耸肩。“我只是将他的说法转述给你,他也只是将他听到的转述给我,而告诉他的人又是听别人转述的——依此类推。这是个民间传说,一代代口耳相传,天晓得每次转述都被扭曲了多少。”

“这点我了解,可是难道没有任何书籍、文件、古代历史等等,在早期就将这个故事固定下来,而能提供我们比这个传说更正确的记载?”

“其实,我设法问过这个问题,答案则是否定的。他含混地提到,记载古代历史的书籍不是没有,但很早以前就散轶了。不过他告诉我们的,正是那些书上的记载。”

“对,是严重扭曲的记载。同样的事一再发生,我们造访的每个世界上,地球的资料总是早已不翼而飞。嗯,他说地球是怎样变得具放射性的?”

“他未作任何解释,顶多只提到太空族要负责。但我猜地球人把太空族视为恶魔,将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他们。至于放射性……”

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掩盖了他的话。“宝绮思,我是太空族吗?”

菲龙正站在两房之间的出入口,她的头发乱成一团,身上的睡衣(根据宝绮思较丰满的体型裁制)从肩头一侧垂下,露出一个未发育的乳头。

宝绮思说:“我们担心外面有人偷听,却忘了里面同样隔墙有耳。好吧,菲龙,你为何那么说呢?”她站起来,朝那孩子走过去。

菲龙说:“我没有他们身上的东西,”她指了指两位男士,“也没有你身上的东西,宝绮思。我和你们不同,因为我是太空族吗?”

“你是太空族,菲龙,”宝绮思以安抚的口吻说,“但这点差别并不算什么,回房睡觉去。”

菲龙变得十分乖顺,就像每次宝绮思以意志驱使她一样。她转过身去,又说:“我是邪恶的化身吗?什么是邪恶的化身?”

宝绮思背对着其他两人说:“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五分钟不到她就回来了,一面摇头一面说:“她睡着了,会睡到我叫醒她为止。我想我早就该那么做了,可是任何对心灵的调整,都一定要有必要的理由。”她又为自己辩护道,“我不能让她一直想着她的生殖器和我们有何不同。”

裴洛拉特说:“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自己是个雌雄同体。”

“总有一天,”宝绮思说,“但不是现在。继续刚才的故事吧,裴。”

“对,”崔维兹说,“免得待会儿又被什么打断了。”

“嗯,于是地球变得具有放射性,或者至少地壳如此。那时地球人口众多,全都集中在一些大型城市,这些城市大部分结构位于地底……”

“慢着,”崔维兹插嘴道,“那当然不可能。这一定是某颗行星的黄金时代经过地方主义渲染的结果,是根据川陀的黄金时代所改写的。川陀在全盛时期,是一个泛银河政体的京畿所在地。”

裴洛拉特顿了一下,然后道:“说实在的,葛兰,你真不该班门弄斧。我们神话学家非常了解,神话传说中包含了许多抄袭剽窃、道德教训、自然循环,以及其他上百种扭曲因素。我们尽力删除这些外加成分,求得可能的核心真相。事实上,同样的方法一定也适用于最严肃的历史研究,因为没有人写得出清晰透明的历史真相——即使真有这种真相可言。现在我告诉你们的,差不多就是转述单姓李所告诉我的,不过我想自己也难免加油添醋,虽然我会尽量避免。”

“好啦,好啦。”崔维兹说,“继续吧,詹诺夫,我无意冒犯。”

“你并没有冒犯我。姑且假设那些大城市真正存在,随着放射性逐渐增强,每座城市都开始解体,范围也都愈缩愈小。最后只剩下残存的极少数人,躲在比较没有放射性的地方,过着岌岌可危的日子。他们为了保持少量人口,除了严格控制生育,还对六十岁以上的人施以安乐死。”

“太可怕了。”宝绮思愤慨地说。

“这点毋庸置疑,”裴洛拉特道,“不过据单姓李说,他们的确这么做。那或许是真正的史实,因为它绝非对地球人的夸赞,不太可能有人捏造这种自取其辱的谎言。地球人早先受到太空族的鄙视和压迫,那时又受到帝国的鄙视和压迫,不过这种说法也许由于自怜而夸大其词。自怜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情绪,有那么一个例子……”

“没错,没错,裴洛拉特,改天再谈那个例子,请继续讲地球的故事。”

“我很抱歉。后来帝国突然大发慈悲,答应运一批无放射性的泥土到地球来,并将那些受污染的泥土运走。不用说,那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帝国很快就失去耐性。尤其这个时期,如果我猜得没错,正是肯达五世倒台之际,此后帝国自顾不暇,更无心照顾地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