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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莫刺尔点了点头。谢顿以阴沉的口气继续说:“要不是卫荷的芮喜尔觉得他可爱,今天我不会在这里,我早就被轰掉了……”他不安地欠了欠身,“我不愿想到这件事,丹尼尔,它是个完全偶然且无法预测的事件。心理史学怎能帮得上任何忙?”

“你不是告诉过我,顶多,心理史学只能以几率处理庞大的数目,而无法处理单独一个人?”

“但如果那个人刚好是关键……”

“我觉得你将发现没有任何人是真正的关键,甚至包括我,或是你。”

“也许你是对的。我发现,不论我在那些假设之下如何埋头苦干,我却仍然认为自己是关键人物。这是一种异乎寻常的自负,它超越了一切理智。而你也是个关键人物,这正是我来这儿要和你讨论的事——尽可能开诚布公。我一定要知道。”

“知道什么?”服务生已将残羹剩肴收拾干净。室内的照明暗了几分,四周墙壁因而显得逼近不少,带来一种极其隐密的感觉。

谢顿说:“久瑞南。”他戛然而止,仿佛觉得光是提到这个名字就足够了。

“啊,他啊。”

“你知道他?”

“当然,我怎能不知道?”

“好,我也想知道有关他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

“得了吧,丹尼尔,别跟我装蒜。他是危险人物吗?”

“他当然是危险人物。你对这点有任何怀疑吗?”

“我的意思是,对你而言?对你这个首相职位而言?”

“我正是那个意思,所以我才说他是危险人物。”

“你却允许这种事?”

丹莫刺尔身子向前倾,将左手肘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并非每件事都会等我批准,哈里,让我们看开点吧。皇帝陛下,克里昂大帝一世,在位至今已有十八年。这段期间,我一直是他的行政首长,也就是他的首相。而在他父亲在位的最后几年,我就掌握着几乎相同的权力。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过去鲜有掌权那么久的首相。”

“你不是个普通的首相,丹尼尔,你自己明白。当心理史学还在发展之际,你一定得继续掌权。别冲着我笑,这是实话。八年前,我们初次相遇时,你告诉我帝国正处于衰败和没落的状态。难道你的看法改变了?”

“不,当然没有。”

“事实上,如今衰落的迹象更明显了,不是吗?”

“是的,没错,尽管我在努力阻止。”

“要是没有你,会发生什么事?久瑞南正在鼓动整个帝国和你作对。”

“川陀,哈里,川陀而已。目前为止,外围世界仍然相当稳固,对我的政绩也还算满意,即使经济持续衰退而贸易持续锐减。”

“但是川陀才有决定性的影响。川陀——我们安身立命的京畿世界,帝国的首都、核心和行政中心——正是能让你垮台的地方。如果川陀说不,你就无法保住职位。”

“我同意。”

“而你若是离开了,谁又来照顾外围世界呢?又有什么办法能防止衰落加速,避免帝国迅速沦至无政府状态?”

“当然,有这个可能。”

“所以你一定要做些什么。雨果深信你已陷入致命的危机,无法保住你的职位,他的直觉这么告诉他。铎丝也说过同样的话,还用什么三大、四大法则来解释。”

“机器人学法则。”丹莫刺尔接口道。

“小芮奇似乎被久瑞南的主义深深吸引——他出身达尔,你懂了吧。而我,我不能确定,所以我来找你求个心安,我想是这样的。告诉我,这个情势完全在你掌握之中。”

“我希望能这样回答你。然而,我无法让你心安,我的确身处险境。”

“你什么都不做吗?”

“不,我正在做许多事,用以遏止不满的情绪,并削弱久瑞南的宣传。假使我没有那样做,也许我已经下台了,可是我做得还不够。”

谢顿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说:“我相信久瑞南其实是麦曲生人。”

“是吗?”

“是我个人的看法。我曾经想到,我们或许能用这点来对付他,但我又不愿释放种族偏见的力量,因而迟疑不决。”

“你的迟疑是明智的。有很多事虽然做得到,却会产生我们不乐见的副作用。你可了解,哈里,我不怕离开我的职位——只要能找到某个继任者,只要他继续遵循我用以尽可能减缓帝国衰落的那些原则。反之,假如久瑞南这个人接替我的位置,那么在我看来,帝国就万劫不复了。”

“那么,只要能阻止他,我们怎么做都是适当的。”

“并不尽然。即使久瑞南被消灭,而我留了下来,帝国仍有可能变作一盘散沙。所以说,假如某项行动会加速帝国的衰亡,我就一定不能用它来对付久瑞南和保住我自己。我还想不到有什么办法,既可确保消灭久瑞南,又能确保帝国不至陷入无政府状态。”

“极简主义。”谢顿悄声道。

“你说什么?”

“铎丝曾对我解释,说你会受制于极简主义。”

“的确如此。”

“那么我今天的造访一无所获,丹尼尔。”

“你是指你来求个心安,却没有得到。”

“只怕就是这样。”

“可是我见你,也是因为想求个心安。”

“从我这儿?”

“从心理史学,它应该能找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安全之道。”

谢顿重重叹了一口气。“丹尼尔,心理史学尚未发展到那个程度。”

首相严肃地望着他。“你已经花了八年的时间,哈里。”

“有可能经过八十年或八百年,仍然无法发展到那个程度。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丹莫刺尔说:“我并未指望这个技术臻于完美,但你也许已经有了某种蓝图、某种骨架、某种原则,可以当做指导方针。它或许不完美,但总比单纯的臆测要好。”

“不会比我八年前掌握得更多。”谢顿悲伤地说,“那么,这就是我们的结论:你必须继续掌权,久瑞南必须被消灭,好让帝国的稳定尽可能持久,以便我多少有些发展出心理史学的机会。然而,除非我先发展出心理史学,否则就做不到这一点。对不对?”

“似乎就是这样,哈里。”

“这么说,我们只是在做无用的循环论证,而帝国已注定毁灭。”

“除非发生某件意料不到的事,除非你让某件意料不到的事发生。”

“我?丹尼尔,没有心理史学的帮助,我怎么办得到?”

“我也不知道,哈里。”

于是谢顿起身离去——满怀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