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子离开后, 殊丽百无聊赖地坐在白绒毛毯上,心里泛起酸苦滋味,什么时候日子才能平静如水,不用再以假面笑脸逢迎?

疲惫感源源涌来, 她倒在毛毯上, 轻叹一声。

御猫适时地过来蹭她脚踝上的金铃铛, 殊丽很想将金铃铛摘下来送给它,可她没有那个胆儿, 天子系上的,得由天子摘掉。

次日深夜, 云窗月帐的寝殿被银芒笼罩, 陈述白走进来时, 发现守夜的宫人是个面容清丽的新人,嘴角一平, 径自走向湢浴。

宫人起身跟了过去, 刚跨入浴房, 就听得一声“不必进来”的淡音, 她停下脚步,看着天子独自走进层层垂帘中。

每次都是这样,她们在燕寝承伺听着风光, 实则连天子的发梢都接碰不到,甚至连那张雪白的毛毯都踩不得, 守夜时还要退到落地罩外,与殊丽姑姑的待遇截然不同。

宫女腹诽时, 忽听里面吩咐道:“拿酒来。”

天子不常在寝殿饮酒, 宫女不敢怠慢, 匆忙去外殿吩咐, 没一会儿,冯姬端着酒水走进来。

没经宫女之手,冯姬自己送了进去,跪在池边放下托盘,斟酒道:“陛下请用。”

陈述白转了一下眸,“取一坛十年尘封的女儿红来。”

十年尘封的,那酒劲儿可不小啊,冯姬不敢多嘴,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小坛女儿红,“刚从御膳茶房的酒窖取出来的,小奴给陛下斟上?”

“这里不用你们候着 ,传殊丽过来。”

“......诺。”

自从回宫,殊丽发现天子传唤她的规律愈发无常,经常是她到时,天子已经睡下,夜里毫无交流。

昨晚不欢而散后,他定是存了气儿的,今日过去怕又免不了那事儿。

走进内寝时,殊丽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与龙涎香混合在一起,味道极为独特,殊丽这才意识到,她早已熟悉了天子身上的味道。

“陛下?”寻摸一圈,她没见到人,视线落在了传出水声的湢浴内。

脚步踟蹰片刻,她没有主动走进去,站在绒毯外等待着召唤。

陈述白拎着酒壶走出来时,视线落在她的裙摆下,一双绣鞋若隐若现。

敢跟他见外了。

“脱了。”

短促的两个字,让殊丽迷茫起来,还以为他在叫她脱,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在叫她脱掉鞋袜。

按着心中所想,她脱掉鞋袜,踩在了绒毯上,十个脚趾紧紧并拢,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陈述白坐在书案前,敲了敲案面,“斟酒。”

殊丽走过去,为他斟了一盏,“陛下请。”

“你喝。”

知他还带着昨晚的气性,可那气性来得太过莫名,殊丽都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心中暗说不与他一般见识,执起酒盏啜了一口。

“咳。”

辛辣酒水呛得她冒出泪花,见天子没有喊停,她仰头喝下,轻轻落盏。

“再喝。”

“......”

又为自己倒了一盏,殊丽忍着辛辣饮尽,再次轻轻落盏。

“再喝。”

这一次,殊丽一口饮尽,呛得不停咳嗽,勉强轻轻落盏。

“继续。”

一盏接着一盏,喝到最后,殊丽觉得头昏目眩,将杯盏重重放在案面,发生“砰”的一声,还反手抹了下嘴,脚步不稳地问:“还、还喝吗?”

“继续。”

从男人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怜悯,殊丽顶着粉嘟嘟的小脸,执起酒坛,歪歪扭扭地倒酒,洒了一书案。

酒水从案沿流淌下来,滴在那张昂贵的毛毯上。

倒满酒,殊丽端起来饮下,又重重落盏,“还喝吗?!”

她语气变得急躁,显然喝蒙圈了,却始终没有服软。

陈述白看着她朱颜酡醉,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终于软下心来,扶着她坐下,“好喝吗?”

殊丽皱皱眉头,已醉得没了分寸,“好辣啊,辣得我嘴疼。”

她晕晕乎乎,歪倒在椅背上,小声嘟囔道:“狗皇帝,欺负人。”

什么?

陈述白甚至怀疑自己耳鸣了,掐住她的脸颊,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殊丽胸口发闷,歪头道:“狗皇帝......”

这话她在心里不知骂过多少遍吧,陈述白以为自己会生气,可当她一遍遍骂出来时,他反倒笑了,笑得肩膀轻耸,胸膛震动,随后掐住她另一侧脸,假意凶道:“敢骂朕,株连九族。”

“我又没有亲人。”殊丽拍开他的手,趴在淌酒的案面上,懒成一摊泥,“我是孤儿。”

陈述白被她挤的不得不往旁边挪去,不咸不淡道:“不是还有元家人么。”

“我不能连累他们。”殊丽无聊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狗皇帝不想让我与他们走得太亲近。”

呵,又不知身边的人是谁了,陈述白拉起她,“桌上都是水。”

殊丽挣了挣,低头看看被酒水浸湿的衣衫,抓起他龙袍的衣角使劲儿给自己擦了擦,颇为嫌弃道:“一股酒味。”

龙袍被她当成了抹布,陈述白并没有在意,抬手拍拍她的后脑勺,让她枕在自己肩头,“回头还你几身。”

他不能免俗,也喜欢看她穿艳丽的衣裙,戴漂亮的首饰,成为只有他能欣赏的靓丽风景,外人皆不可窥探。

“殊丽。”

“干嘛呀?”殊丽困得眼皮打架,只想闷头睡觉。

“朕给你名分,安心留在宫里。”

名分,宫里?殊丽脑子越来越混沌,分不清那是什么,她坐直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觉得眼前出现两个人影,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元佑。

“元佑,你怎么来了?你胆子够大的,这是陛下的寝宫,。”

陈述白一滞,眯起眸子,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锋利,“你说什么?”

殊丽捧起他的脸仔细辨认着,傻乐一声,“元佑,你怎么穿龙袍了?你把天子囚禁了?”

“你希望天子被囚禁?”

“不囚禁你就好。”

这话的意思是,只要元佑没事,天子身处怎样的境地都无所谓?陈述白低笑,笑声透着没落,果然,她只对元佑动了心思,对他从来都是虚情假意,没有半点真心。

“朕对你不好吗?”

自始至终,她都是虚伪的,不流露一分真性情,到底是谁更无情、疏冷?

殊丽听懂了那个“朕”字,扁了扁嘴,“陛下对我是挺特别的,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因为我长的像谁,才会被优待?”

陈述白再懒得理她,捏眉道:“去睡吧。”

殊丽站起身,歪歪晃晃地绕过书案,忽然一头栽倒在地。

在她倒地的一刹,陈述白猛地站起身,拉住她,自己却被椅子绊了一下,跟着她一起倒了下去。

他迅速翻身将她护在怀里,后背重重摔在地上。

一声闷哼溢出菱唇,胸口还袭来一道重击,他扯扯嘴角,低眸看向怀里趴着的人儿,“摔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