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美啊,你说呢?(第2/4页)

“哎,我看确实很美,”博士怀着希望回答自己。

罗曼娜环顾四周,点了点头。博士的两颗心都朝脚底沉了一下。

“好吧,和你形容的不完全一样,”罗曼娜最后说,脸上的笑容很可能是出于礼貌。

“是吗?”博士小心翼翼地说。塔迪斯就停在拐角的另一头。只要运气帮忙,他们十分钟之内就能回去,出发前往另外的什么地方。对,就这么简单。就说是引擎动力不足,全怪漂移补偿器,咱们再试一次。巴黎?什么烂主意。

罗曼娜再次环顾四周,闻了闻空气,有所保留的笑容渐渐绽开。“不,比你说的要美得多。”

博士心头大石落地。“全宇宙只有在这儿你才能真的彻底放松,”博士说,真的放松了。

“简直神奇!”罗曼娜又闻了闻空气,吸了好大一口。汽车尾气、木头燃烧的浓烟、落在人行道上的雨点,不止这些,还有动物和植物在矿物上烘烤的气味。她吐出一口气。“啊,何等的芬芳!”

“巴黎拥有,”博士开始预热,步步接近他的话题,“它独特的气质,独特的生活方式,独特的……”

“芬芳?”罗曼娜提示道,她真的很想帮博士一把。

“独特的必须品尝一切的精神。就像美酒,它拥有独特的……”

“芬芳?”

“独特的芬芳。”博士搜肠刮肚想了一圈,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字眼,只好借用罗曼娜的观感,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独特的芬芳。确实如此。就像上等的葡萄美酒,”他忍不住要提几个老手的建议,这是旅行家与旅行家之间的礼节,“当然了,你必须选一个好年份……”

“现在是哪一年?”罗曼娜问,忽然起了疑心。“我忘了看。”

“啊,嗯,呃……”博士被逮了个正着,眯起眼睛,望着一只飞过的海鸥。“其实是1979年。佐餐酒更适合,你说呢?任意发生器这个装置很有用,但它缺乏真正的鉴赏力。”他有一瞬间迷失在了法国大革命和机器人拿破仑十二世的记忆之中,往事美好得令人惊讶。紧接着,他露出笑容,就是那种擦鞋垫的欢迎笑容。“咱们尝一口试试看?”

“乐意之至。”

罗曼娜从美景前转开头,忍不住笑了,有一半是因为松了一口气。博士对“好年份”的定义总是意味着外星人入侵、几场浴血大战和充满爆炸的归家之路。哪怕有一次能远离这些东西也是好的。只是一次,找个好地方降落,享受一下生活。人类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度假。对,就是这个,度假。

“我们是搭电梯还是飞下去?”

博士舔了舔手指,伸出去测试风速。有段时间没这么做了,不过,哦……他看了一圈观景平台上的其他游客。拍照的日本人,叽叽喳喳的意大利人,有点忧郁的英国人。哦,好的,英国人看了说不定会开心起来。“咱们别那么招摇,”他提醒罗曼娜。

“那好,”她点点头,“咱们飞下去吧。”

很诱惑,但是不行。“那样会显得傻乎乎的,”博士又咧嘴一笑,“咱们搭电梯吧。”

就这样,他们走进一个盒子站在那里,总算有个里外一样大的盒子了。

“我们去哪儿?”罗曼娜问。

“这是个哲学问题还是个地理学问题?”博士望着地面,令人愉快又兴奋的地面巴黎渐渐接近。

“哲学。”

“咱们去吃午饭。”他坚定地说。

“午饭!”罗曼娜重复道,开心地笑了。他们极少有机会能停下来好好吃饭。她的上一顿饭是塔迪斯的食物机器制造出来的,机器信誓旦旦说那绝对不是大英铁路公司的奶酪泡菜三明治,但罗曼娜到最后也没有被说服。

“我知道一家店,马赛鱼汤好喝得能让你的头发卷起来。”博士心想,前提是那家店还存在。哦,说起来,那是凯瑟琳·德·美第奇向他推荐的少数几样好东西之一。

“马赛鱼汤,”罗曼娜高兴起来,“我喜欢。”

博士和罗曼娜无疑在度假。

绝大多数人都同意,在他们遇见过的人里,斯卡列奥尼伯爵是最有魅力的一个。哪怕是因为这场相遇而死的人也这么认为。

他可以用笑声装满一个房间,游走于房间之中,对这个人点点头,朝那个人使个眼色,向所有人绽放笑容。有身份的女士恳求他参加沙龙。大使们渴望在招待会上见到他。博物馆长央求他参加开幕仪式。他每次都会出现,用他永远不变的笑容点亮每个场合,《巴黎竞赛画报》曾经称之为“全巴黎第二著名的微笑”。所有人都同意,他这个人确实热爱他人。

不认为斯卡列奥尼伯爵有魅力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伯爵本人。有时候他会徜徉于城堡漫长的走廊之中,抚摸古老的艺术珍品,罕见而美丽的物件,堪称无价之宝的陈设;每当他百分之百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了,就会在镜子前停下望着自己。望着他那张几近完美的英俊面容。望着他的笑容。

伯爵夫人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也问起了这个著名的笑容。就好像他是什么小圈子玩笑的主题。她急不可耐地想分享这个笑料。他俯身伏在桌上,对她说:

“我是全世界有史以来最厉害的艺术大盗。”

他哈哈大笑,她也跟着笑。但他的眼神说明,这么自称虽然胆大妄为但完全真实,却无法完全解释他的笑容。

绝大多数人会琢磨他们为什么来到世间。斯卡列奥尼伯爵却很清楚。但问题在于,这个原因相当复杂。

伯爵住在全巴黎最特殊的一个地方。玛黑区边缘有两条整洁得离奇的大道,它们彰显了奥斯曼男爵最高明的设计,两条大道之间是一片美丽的土地。一座城堡占据了这片土地的每一英寸面积。它不是从贵族临时住所改造而来的那种四方形精品酒店式建筑物,而是一座全尺寸的宫殿,高墙环绕塔楼和扶栏。庭院里,树篱剪成迷宫,孔雀昂首阔步,小鹿偶尔在树木间露出脑袋。历史忘了关注这座城堡,德国人忘了占领它,洪水没有淹没过它,大革命时代的暴徒不知怎么没注意到它。这座城堡是那么广阔,尽管每一个巴黎人都来这里参加过派对,但谁也不敢声称见过了它的全貌。

有些人管它叫“问题宫”,因为围绕着它产生了那么多的问题。它是何时修建的?为什么能一直存在到今天?它以前属于什么人?现在的主人又是谁?当然了,还有,住在这里的人为什么不肯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曾经有一个心眼特别坏的闲话栏作家在一次派对上堵住斯卡列奥尼伯爵,坦白说是她,是她,就是她凭空捏造了这个称谓。多么合情合理又朗朗上口的名字啊,所有人都应该这么叫它才对!是啊,这个名字非常恰当,伯爵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赞同道。有趣的是,这位闲话栏作家没多久就人间蒸发了,却没有人表示过任何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