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关键证人(第4/5页)

“我应该相信你能做到这个?”

“唔,”伯爵嘲弄道,“在你看见我的装置之前是不会知道答案的,你说呢?”他带着罗曼娜走向房门,然后朝达根点点头。“赫尔曼,带上他。”

房间里只剩下了伯爵夫人,她望着羊角面包的残骸,抽出一根香烟插进烟嘴,但没有点火。

对尼科莱·克伦斯基教授来说,这就是最后一根稻草。短短几个月前,各种机构还在排队求他参加研讨会。现在他从自己的实验室里被拉开,让一个女学生评价他的工作。

伯爵带着两个陌生人冲进来。男人衣冠不整,垂头丧气,仿佛刚和初等相对论艰苦搏杀了一整天。女学生一脸满不在乎,就好像只是路过,出于礼貌来看一眼新修整好的靠背椅。

克伦斯基想插嘴,但伯爵露出最危险的笑容,尼科莱立刻记起赫尔曼手里的枪,这把枪正指着那个手背能碰到地面的野蛮人。

伯爵刚走进实验室的时候,克伦斯基就端起了他能找到的唯一武器,也就是知识。他有理由,能解释为什么还没开始改造克伦斯基加速器。不是借口,而是理由。他拿得出言之有物的问题和值得关注的重点,他有难以解决的疑点和需要讨论的事情。但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可是”,伯爵就用嘘声赶开了他。没关系,现在不是时候。这位年轻女士要看一眼你的研究,然后告诉我她有什么想法。

前所未有的羞辱压垮了克伦斯基,他沮丧地跌坐在一把高脚凳上。

“他能做到吗?”蓬头垢面的原始人咬牙切齿地说。

“做到什么?”正在摆弄压缩器的女学生答道。

“摧毁巴黎?”

“用这堆破烂?”她嗤笑道。

“对。”

“毫无问题。”她退后一步,厌恶地皱起鼻子。

摧毁巴黎?胡说八道什么。克伦斯基认为他必须为自己辩解。他站起身,但伯爵的笑容逼着他立刻坐了回去。他依然坚定不移地相信,克伦斯基过程掌握着人类救赎的钥匙。小鸡实验一号证明了这一点。都怪伯爵,事情拐上了令人担忧的轨道,没错,但摧毁巴黎?多么恐怖的指控,就仿佛他,尼科莱·克伦斯基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似的!这姑娘太欠教育了。伯爵肯定看得出她的话是多么荒谬。

但她还在说个没完,声音里有一丝沮丧。“要是他愿意,他可以用未稳定的时间场夷平整个城市。”

唔,对,他认为她说得也有道理,但你必须使出十二万分的力量。他得反驳一句才行。

蛮牛般的男人嘲笑道:“你不会真的相信什么时间旅行的狗屁吧?”

“你相信木料来自树木吗?”姑娘反问。

“什么意思?”

“所谓从小到大就知道的事实。”她叹道。

克伦斯基尽管还在生她的气,但忽然喜欢上了她。等他驳得她哑口无言,他也许——只是也许——会考虑让她加入研究小组。

伯爵打断他们的交谈。“你明白我说的是实话了吧,我亲爱的?”

姑娘转向他。“指的是你能摧毁巴黎吗?对。”

够了。他不但需要而且必须得到一个解释。“你们为什么三句话不离毁灭?你在拿我的研究干什么?”

伯爵清清嗓子,像是想掩饰孩童引发的轻量级社交尴尬,然后对克伦斯基露出最诱人的笑容。“教授,这样吧,我会演示给你看的。现在你能去检查一下场生成器吗?”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伯爵也用这种语气请教授过目甜酒清单。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教授从高脚凳上起身,带着他能聚集起的所有矜持,硬邦邦地走向场生成器。他的研究工作在接受审查,他不知如何是好。尽管地下室里弥漫着威胁的气息,但那姑娘和伯爵也许——只是也许——真的发现了什么,比方说,他的场生成器有什么缺点,有可能会造成伤害。他尼科莱·克伦斯基毕竟不是完人,也许确实有所疏忽。夜以继日地工作,缺少睡眠。唔,要是真的存在缺陷,他愿意承担责任。好吧,部分责任。

但不会有的。一切都很正常。至少他这么认为。

他站在装置中心,拍了拍头顶上方三个尖头中的一个,只是为了确定它很结实。对。克伦斯基加速器运行得很正常。

他直起腰,欣喜地看见伯爵在对他微笑。

然后伯爵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会在克伦斯基的余生中永远折磨他。

“现在让你看看我怎么对付傻瓜。”

伯爵拨动了一个开关。

“不!”克伦斯基绝望大叫。“别动那个开——”

关。

有一瞬间,什么也没有发生。接下来的许多年,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尼科莱·克伦斯基把全部余生都用在了等死上。

他站在机器中心,望着那四张脸盯着他。四张脸全都凝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每一年,其中一张脸会眨一次眼睛。眨眼是轮流发生的,就像季节更迭。蠢笨男人,聪明姑娘,然后是赫尔曼。伯爵从来不眨眼。克伦斯基直到这会儿才发现伯爵从来不眨眼。

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确实是他傻。不过他现在有许多时间可以反思错误了。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制作场接合面稳定器。伯爵经常提醒他,但他每次都只是点点头,说已经排在计划里了。事实上这个任务很复杂,而他有那么多其他工作要做。他和自己争辩过,说到底,设备运行时,你为什么会需要跨越两个时间场呢?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被困在运行中的加速器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脱身。时间泡外,他的生命在刹那之间流逝。他试着想象那幅景象,他的五官变得模糊,四肢开始抽搐,头发变长,皮肤松弛。

但是在时间泡内,生命还是以正常的速度流逝。

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永远。

他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反思错误。他在哪些事情上犯了错,哪些事情他可以做得更好。有什么话他该说但没说。讽刺的是,他现在有时间制作场接合面稳定器了,却没有办法去实现。第一天,他翻遍了所有衣袋。两支铅笔,一张纸。他花了几十年在那张纸上写下文字和公式,告诉外面的人如何制造场接合面稳定器,及时拯救他的性命。他朝他们挥舞那张纸,但他知道,就算他这么做了,尽管他在时间理论方面做出了重大突破,把所有信息都写在了这张纸的一面上,但依然无济于事。阅读文字和做出反应需要时间,讨论公式需要时间,哪怕是找螺丝刀也需要时间,等他们完成这些任务,他早就死了。

时间流逝,对他们来说那么快,对克伦斯基来说又那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