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第4/4页)

“口风紧是一码事,”博士用手指搭成尖塔撑住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存心视而不见是另一码事。”

“视而不见!”她哈哈大笑。“我帮他偷了那幅《蒙娜丽莎》,本世纪最了不起的犯罪——”

“那幅《蒙娜丽莎》?”博士嘟囔道。出于某些难解的原因,他的重音放在“那幅”二字上。怎么,难道还存在另一幅《蒙娜丽莎》?

“对!”她反击道,“而你说我视而不见?”

“是的!”博士坐了起来,书本瀑布般地稀里哗啦倒下。“在你眼中,他是了不起的犯罪大师和艺术品收藏家,富有得无与伦比。你很喜欢这个形象,愿意把自己当作他的配偶。但告诉我……”他顿了顿,发出致命一击。“他在地下室里做些什么?”

她被问住了,一时间无法回答。

地下室多年来一直是她和伯爵的争论焦点。“等准备好了就给你看,我亲爱的”,或者“也许明天吧,今天不行”,还有“赫尔曼说现在非常不适合打扰教授”。强调赫尔曼经常去地下室,参与了某些活动,而她被拒之门外。地下室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但博士怎么可能知道呢?她不安地动了动,她忽然感觉坐得很不舒服。这把椅子也许该送去翻新了。

“哦,做些小修小补呗,没什么了不起的。”她避开博士的问题。“每个男人都该有点爱好。”

“男人?”博士严肃得无以复加。“你确定吗?”

“什么?”伯爵夫人想笑,但嘴里突然很干。“我……”

博士站了起来,在图书室里走来走去。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图书摞成的高塔倒塌。“男人,是吗?”他嗤笑道,“只有一只眼睛,皮肤是绿色的?”他可笑地比划着。

伯爵夫人再次尝试大笑,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博士说得越来越起劲。“洗劫历史瑰宝,换钱制造时间机器,希望能和他的同胞团聚,杰加洛斯人?”

她终于挤出笑声,彻底地表达了她的轻蔑。

但博士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用嘲笑的语气说:“而你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口风多么紧,风度多么好。”

按理说她应该到此为止,她也确实停下来思考了片刻,但这家伙太过分了。可笑得简直荒谬。

赫尔曼走进图书室,礼貌地清清嗓子。“不好意思,夫人,但伯爵很想在地下室见一见博士。”

很好,她心想,以后恐怕再也不会听见这个名字了。

博士点头和她告别。“你想一想,伯爵夫人,”他指着脑门中央说,“好好想一想。”他鞠了个躬,看起来非常悲伤。

房间里只剩下了伯爵夫人,她笑得停不下来。所有这些,这座城堡,这些财富,这个景观,这些成就——全都是你应该用大蒜嫩煎的什么怪物创造出来的?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疯子,真是了不起。

伯爵夫人拉上窗帘,她停止大笑,转过身,咬着烟嘴的边缘。她想点烟,但手抖得停不下来。

尽管博士已经离开,但不知为何,房间里依然满是他的身影。

她走向壁炉,小火苗正在噼啪燃烧。她看见壁炉架上的花死了。多么可悲。昨天还那么美来着。她揪掉玫瑰花苞,一颗一颗丢进火里。它们烧得出奇地好,小股青烟袅袅升向烟囱。

伯爵夫人忽然想到一件事,她穿过散落满地的书籍,踮起脚滑开一块墙板,卡洛斯以为她不知道这个暗格的存在,她当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暗格里是一本古书,但实际上不是书,而是一个匣子,里面是个密封的塑料袋。塑料袋里是个古老的油布小包,小包里是几片羊皮纸。

其中一张看起来并不起眼,直到你意识到这是基奥普斯金字塔的设计图原本。它不知怎的逃过了亚历山大图书馆的陷落。压在这张羊皮纸上的是商博良送给拿破仑的小纪念品。岁月让它变得像是古物,但实际上只是描摹的神庙中楣雕饰。上面有荷鲁斯、伊西斯和拉,末尾那个身影她第一次看见时觉得很古怪,古怪得让她戴手腕的部分感到了一阵刺痒。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潜意识不允许她遗忘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古埃及神祇,独眼,绿肤。

伯爵夫人跌坐进一把椅子,用双手捂住了脸。


[1] 混合隐喻指两个或多个不同比喻合在一起,往往会制造出不协调的感觉。本句原文为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此处按字面译出。朱生豪译为“挺身反抗人世间无涯的苦难”,梁实秋译为“拔剑和这滔天的恨事拼命相斗”。——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