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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地堡·

防护衣里的水冰冷刺骨,而底下气温又低,这两种情况加在一起会要人命。茱丽叶牙齿咯咯打战,手上拿着刀子。她用刀子割开湿湿的防护衣,忽然想到这种动作似曾相识。没错,不久之前,她就曾经这样用刀子割开另一件防护衣。

她先割掉手套,然后再一刀一刀割破防护衣,每割一刀,水就一直涌出来。茱丽叶猛搓双手,但两手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她割开防护衣胸口,转头看着孤儿,发现他已经一动也不动了。而且,她注意到他用的那把大扳手不见了,还有那个装食物和水的袋子也不见了。压缩机翻倒在地上,压在底下的输气管纠缠成一团,燃料从加油孔的盖子边缘不断流出来。

茱丽叶快冻死了,几乎快喘不过气来。防护衣从胸口到肚子割破一个大洞之后,她开始拼命挣扎,让膝盖和脚从洞口挣脱出来,然后翻转防护衣,把拉链的部位翻转到前面,接着想拉开魔鬼毡。

然而,她手指已经完全冻僵了,根本拉不开,于是她就把刀子插进魔鬼毡里,慢慢把它扯开,最后,拉链终于露出来了。

于是,她用手指捏着拉环用力拉,拉到指关节都发青,终于拉开了拉链,松开了头盔接环,然后,防护衣终于脱掉了。防护衣里全是水,重量几乎是两倍。现在,她身上只剩下两层内层衣,但也是湿透了,她冷得全身发抖。此刻,她手剧烈颤抖,手上抓着那把刀,旁边躺着一个人。他是个好人,一个人活在这座废弃的地堡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但他都熬过来了,没想到,她来了之后,反而害了他。

茱丽叶爬到孤儿旁边,伸手摸摸他脖子,然而,她的手冻僵了,感觉不到脉搏。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不是已经冻坏了。她摸摸自己脖子,也感觉不到脉搏。

她挣扎着站起来,差点摔倒,赶紧抓住栏杆。接着,她摇摇晃晃走向压缩机。她知道,她必须赶快让身体暖和起来。她好想睡觉,然而,她心里明白,要是真的睡着了,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汽油桶还是满的。她想转开盖子,可是手根本没力气。手指已经冻麻了,一直颤抖。她嘴里吐出一团团白雾,知道自己已经严重失温。

她两手抓紧刀子,把刀尖伸进盖子里。抓着刀柄比转动盖子容易。她开始转动刀子,把汽油桶的塑胶盖切开,没多久,盖子松开了,她立刻把刀子抽回来,放在大腿上,然后用手拿掉盖子。

她推汽油桶朝压缩机的方向倾斜,把汽油倒在橡胶轮上,倒在机台和马达上。她告诉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用压缩机了,再也不敢依赖压缩机来输送空气。接着,她把汽油桶摆正,用脚推到一边,远离压缩机。里面还有半桶油。汽油透过网格铁板往下滴,在水面上激起涟漪,扩散到水泥墙边又反弹回来,水面变得更油亮。

她举起刀子,刀尖朝下,刀刃朝内,用力刺向压缩机的散热片,刺了一下又一下,每刺一下就赶快往后缩,怕火花会瞬间点燃火焰。然而,刺了好几下,始终却没有擦出火花,于是,她更用力刺,虽然有点心疼,怕会把刀子磨坏。这是她唯一的防身武器。看着旁边一动也不动的孤儿,她更觉得,如果她没有冷死,那么,她会更需要这把刀来保护自己——

这时候,刀子忽然“咔嚓”一声,喷出一丝火星,转瞬间,轰然一声冒出巨大火焰,她的手臂和脸忽然感到一阵灼热。

茱丽叶吓了一跳,两手一挥,刀子脱手飞出。但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发现着火的不是她的手,而是那部压缩机,还有一小片网格铁板地面。

过了一会儿,火焰渐渐变微弱,于是她立刻抓住汽油桶,倒出更多汽油,那一刹那,巨大的橘红色火球又“轰”的一声烧向她。橡胶轮被火烧得焦黑龟裂。整部压缩机像一团火球,茱丽叶趴在地上靠近火焰,感受到那股热力。她开始剥掉身上的内层衣,转头看着孤儿,暗暗发誓她绝对不会把孤儿的尸体丢在这里。她一定会回来带他走。

过了一会儿,她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了,而且渐渐觉得有点痛。她已经脱光了内层衣,全身赤裸,整个人蜷曲成一团靠在火焰旁边,借着火焰的热取暖,同时猛搓双手,朝手上呼气。火势渐渐减弱,她又起来加了两次油。只有橡胶轮的火焰比较稳定,持续燃烧。火虽然烧得不旺,但至少没有熄灭,她不需要再用刀尖敲打火星。而且,网格铁板地面也开始烧热,皮肤碰触在上面比较不觉得冷了。

然而,茱丽叶的牙齿还是不停地“咯咯”打战。她抬头看看上面的楼梯,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突然冲下来。此刻,她又被困住了,后面是冰冷刺骨的水,而前面潜伏着一个不怀好意的神秘人物。她双手抓住刀子举在前面,拼命想让自己不要抖得那么厉害。

她在刀刃上瞥见自己的倒影,不由得更担心。她简直面无血色,嘴唇发青,双眼无神,两团黑眼圈。看到自己嘴唇抖得那么厉害,两排牙齿撞得咯咯响,她差点就忍不住笑出来。她凑近火焰,从刀刃上可以看见那团闪动的火球。漏下去的汽油在水面上形成一层五彩缤纷的油亮光泽。

后来,汽油终于快烧光了,火焰越来越微弱。于是,茱丽叶决定动身。她还在发抖,不过那是因为底下气温太低。她拍拍那两件脱下来的内层衣,其中一件堆成一团,已经完全湿透,不过另一件平放在地上,只是有点湿湿的。可惜她刚刚意识不清,没有想到要把衣服晾起来。她决定穿上那件防护衣。虽然还有点湿湿的,但总比赤身露体要强多了。赤裸身体很容易失温。她抓起内层衣穿到腿上,然后手很费力地穿进袖子里,然后拉起前面的拉链。

接着,她摇摇晃晃走到孤儿旁边,伸手摸摸他的脖子。这一次,她的手已经有知觉的了。他的身体摸起来温温的。人的尸体能长时间保持这种温度吗?她想不起来了。接着,她感觉到他脖子上有微弱的搏动。那是心跳。

“孤儿!”她猛摇他的肩膀,“嘿——”刚刚他好像嘀咕着说他叫什么名字?她想起来了。“吉米!”

她摇晃他肩膀的时候,他的头左右摆了几下。她把手伸进他头发里,摸摸他的头皮,摸到很多血,不过多半都已经干了。她转头看看四周,找她的袋子。袋子里有水和食物,还有干衣服,准备出水的时候穿的。可是,袋子不见了。所以她只好把另外一件内层衣拿起来。她不知道衣服吸了多少水,但聊胜于无了。她把那件衣服卷成一团,凑近他嘴唇,然后用力扭。接着,她也扭出一些水到他头上,沾湿他的头发,让他的头发往后平贴在头皮上,检查他的伤口。她用手指轻抚着那个伤口。后来,水一碰触到伤口的时候,孤儿仿佛触电一般抽搐了一下,身体扭向一边,仿佛想避开她的手,避开滴下来的水。他痛得张开嘴呻吟,露出一口黄牙,然后略为抬起头,两条手臂僵直着往前伸,但还没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