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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丽叶走出闸门,走上斜坡通道。她尽量不去看四周的尸体,全神贯注看着自己的步伐。最艰苦的历程,她已经熬过去了。现在,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原野,还有遍地的尸体。她逼自己想象那些尸体都只是一颗颗的卵石。要找出方向并不难,只要背对着远处那些大楼就可以了。上一次,她走向那些大楼,而这一次,她要远离那些大楼。

她走在原野上,小心翼翼绕过那些尸体。此刻,看着那些尸体,心情和上次出来的时候不太一样。此刻,她觉得更难过,因为她曾经住过那些人的家。茱丽叶小心翼翼避过尸体,不忍心踩到他们。此刻,她对他们怀有敬意,也有一丝遗憾。

后来,尸体渐渐变少了,眼前的原野变得更空旷。她一步步爬上荒凉的山丘,风沙打在她头盔上,那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而且很奇怪的,她忽然觉得很自在。这是她生存的世界。大家的世界。隔着透明的头盔,眼前的景象如此清晰。灰暗的云层汹涌翻腾,狂风卷起一阵阵沙尘。地上那些碎石子似乎是被碾碎的,可能是当年巨大的推土机在堆沙丘的时候碾碎的。

后来,她终于走到山丘顶。她停下脚步,转头看看四周的景象。山丘顶上风势强劲,没有地方躲。她分开双腿站稳,免得被强风吹倒。她看着底下地堡的圆丘顶。这是她的家。她心中百感交集,又兴奋,又恐惧。清晨的太阳还隐没在远处的山丘后,地堡的圆丘顶还笼罩在阴影中。天还没亮。她还来得及。此刻,她凝视着远处连绵无尽的一片片洼地,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一时忘了要下山。就像在地堡分布图上看到的一样,五十片洼地。

想到外面的世界还有这么多人,她内心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还有这么多人活着,还有这么多地堡。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她的地堡和孤儿的地堡。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地堡,还有那么多人在里面工作,上学,或许还有人被送出去清洗镜头。

她不自觉地在原地转身,看着远处的每一片洼地,心里想,此刻是不是也有别人和她一样穿着防护衣出来。如果有,那个人一定很害怕。她好想朝那些地堡挥挥手,好想放声大喊。她好希望那些地堡的镜头看得到她。

站在这个高度,这世界看起来似乎不太一样。几个礼拜前,她被放逐到外面这个世界,差点丧失生命。她本来会死。也许是死在这座山丘上,也许是淹死在第十七地堡的深水中。然而,她没有死。不过,就在今天早上,她很可能会和卢卡斯一起死在这里。要是她时间估算错误,他们可能会一起在气闸室里被烧死。或者,他们也可能会死在这座山丘上,两个人的尸体一起被狂风中的毒酸腐蚀。在那些深夜的时刻,那互相倾诉的低语把他们的心紧紧联系在一起。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

茱丽叶曾经对自己许下承诺,以后再也不要偷偷摸摸地爱一个人。她宁愿不要爱上任何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爱上了卢卡斯,而那种爱更悲哀。连他都不知道她爱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狂风挟带着砂砾和毒酸打在她头盔上,她感觉得到死神逐渐朝她逼近。现在,她终于清楚看到这整个世界,然而,这又有什么意义?她能做什么?也许她的地堡会平安无恙,而其他地堡也会平安无恙。

这时候,一阵强风吹来,差点吹掉她手上的胶布。茱丽叶站稳脚步,把这些烦人的思绪抛到脑后,开始走向她的家。走下山丘之后,风势渐渐减弱。她沿着那条小山沟往下走,没多久,她就看到了霍斯顿夫妇的尸体。看到那两具尸体,就像看到自己的命运。走回家,就像走向死亡。

※ ※ ※

她走到斜坡通道的时候,时间还早。外面没有人,而太阳还隐没在山丘后面。她匆匆走下斜坡通道,心里想,要是刚刚有人透过镜头看到她沿着山坡走向地堡,他们会是什么感觉?

来到通道底下,她站在那扇沉重的铁门前面,靠得很近。她在等。她低头看看那叠耐高温胶布,脑海中开始推演等一下的行动。刚刚上楼梯的时候,越过那片荒野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盘算每一个动作的顺序。她告诉自己,她一定救得了卢卡斯。耐高温胶布很结实。从前出来的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没有人帮他们。他们没有工具,没有资源。不过,她有。

时间似乎静止了,那种感觉就仿佛手表忘了上发条。风吹进通道,吹动角落的沙土。翻飞的沙土仿佛也跟她一样不安。茱丽叶忽然想到,说不定清洗镜头的任务临时取消了,她会一个人死在这里。她告诉自己,也许那样也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点后悔没有多带一些氧气。她实在应该把回程的氧气也带在身上。可惜当时她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救卢卡斯,根本没想到他不一定会被送出来。

她等了很久,越等越紧张,心跳越来越快。后来,她终于听到里面有声音了。一种金属摩擦声。

茱丽叶心脏怦怦狂跳,浑身起鸡皮疙瘩,几乎喘不过气来。来了。她不自觉地移动双脚,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厚重铁门的摩擦声。门快要开了,卢卡斯快出来了。她两手抓住胶布边缘,开始准备。她知道,动作一定要快,不过,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没人阻止得了她。

接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嘎吱”声,第十八地堡的闸门开了,一团氩气迎面袭来。茱丽叶迎向前,整个人笼罩在一团氩气中。她挣扎着往前走,伸手向前摸索,胶布紧贴在她胸前。她认为她应该会撞上他。他一定会很惊慌,会拼命挣扎。她早就有心理准备,要赶快抱住他,用胶布把他整个人紧紧包起来——

没想到,门口没人。照理说,气闸室里很快就会变成一团火球,他应该会急着逃出来,可是——

结果,茱丽叶整个人摔进闸门里,那种感觉就仿佛在黑暗中走到楼梯前面,一脚踩空。

过了一会儿,高压氩气都泄出去了,门开始慢慢关上。那一刹那,她内心忽然燃起一丝希望,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说不定清洗镜头的任务真的取消了,刚刚门打开,是为了要让她进来,欢迎她回来。说不定刚刚有人看到她从山丘上走下来,所以开门试试看。说不定他们原谅她了,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在一团雾气中,她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人穿着防护衣跪在气闸室中央,两手撑着腰,面向内侧闸门。

卢卡斯。

茱丽叶立刻冲向他,这时候,喷火口开始冒出小小的火焰,塑料防护罩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整间气闸室笼罩在一团强光中。外侧的闸门关上了,他们被锁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