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苏韵如今红得发紫, 来往的都是豪宦贵胄,寻常人难得接近。士子们见到他真如得了凤凰一般,好几个人按捺不住激动起身相迎。

一人调侃:“是才陈兄只跟我们说请了位天仙, 若知道是苏韵之, 我等早就下楼迎候了。”

苏韵莞尔:“相公这么说真折煞小人了。”

那人正经道:“那天仙也分上八洞、中八洞、下八洞, 似韵之的姿容, 定是三十三天上的金仙下凡,照道理我们还该焚香礼拜呢。”

陈举人不能让这些轻薄人抢了主角的风头,忙说:“要不是今天有文曲星在场,苏韵是绝不肯来的,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还不散开, 让他两位仙友见面。”

众人大笑, 转身催促柳竹秋过来见礼。

柳竹秋躲不过,感觉有十挺长矛顶在后背, 强做镇定地走到苏韵跟前。

苏韵腼腆地垂着头, 听旁人介绍完,向柳竹秋盈盈一拜,两泓秋水照向她,忽然浪涛叠起,不消说定是认出她了。

柳竹秋头皮冒汗, 叫这未曾有过的棘手处境困住了,只好先以平常态度行见面礼, 再相机行事。

其他人倒不怎么奇怪苏韵的反应, 陈举人打趣:“韵之, 如何?这温晴云的风采是不是与我同你描述的一致啊?”

苏韵回过神来, 俏脸生晕, 含笑点一点头:“闻名不如见面。”

似乎不打算当场揭穿柳竹秋的身份。

有好事之徒打趣:“晴云兄和韵之都是京里的名人, 一个是文人领袖,一个是梨园魁首,此番必定相见恨晚,倾盖如故。”

人们齐声附和,簇拥他俩入席,就安排苏韵在柳竹秋身边作陪。

柳竹秋公鸡刨乱麻,脱不了爪,还得照常说笑吃酒应酬,就是不敢侧头去看苏韵。

她平日里逢场作戏,对陪酒妓、女也能曲尽温存,眼下放着京城第一美伶不搭理,众人便不解了。

陈举人直接问:“晴云,我们让韵之伺候你就是方便你饱览美色,你为何都不看他?”

柳竹秋忙笑:“珠玉在侧,使我形秽啊。”

她成功逗笑大伙儿,被迫转头向苏韵递去一个笑脸,那美少年也正好望向她,目光里满含探究欲,暂时看不出恶意。

她终是心虚,先撤回视线。

陈举人揶揄:“晴云,韵之可是很多人的心头好,艳遇难得,你可要珍惜啊。”

柳竹秋尴笑数声,苏韵率先帮她开解,柔声道:“怪我疏懒,没伺候好温孝廉。温孝廉,幸会大驾,请容小人敬您一杯。”

他为柳竹秋斟酒,再举杯相敬,模样十分庄重。

柳竹秋也以同样态度应对,二人干杯,席间掌声雷动,看那喜庆劲儿好像他俩喝的是交杯酒。

一人继续哄抬气氛,对柳竹秋说:“晴云兄以前见了美人都会赋诗相赠,今日逢着绝色还不做个三五首才能尽兴?我们都在洗耳恭听呢,就请兄台先做一首吧。”

别人也都是这个意思,柳竹秋船陷沙滩,哪来的诗兴,讪笑:“酒已过量,怕是做不出好诗了。”

陈举人反驳:“李太白作诗前都会喝得酩酊大醉,可见酒意最助诗兴,如何做不得?”

柳竹秋解释:“小弟喝了酒脑子便迷糊混乱,如何能同诗仙比较,还请诸兄见谅。”

她状态与以往大相径庭,有人猜测她不喜龙阳,是以排斥苏韵。

苏韵伶俐地扶她下台阶,笑道:“作文本就是灵光乍现那一刻才出得好章句,温孝廉既说不适,诸位就莫再强逼了。”

他吩咐小二送碗醒酒汤来,又夹了一只桃花酥放在柳竹秋盘子里。

“这点心是酸梅馅儿的,孝廉吃些压压酒。”

柳竹秋寻思这人倒又乖觉又柔顺,就是不知心里怎么想的,若拿这致命的把柄来威胁她,还真不好开消。

陈举人认为苏韵受了委屈,忙打圆场:“为韵之赋诗的人多得是,确实不差这一两首,只柳大小姐赠你那首就能独领风骚了。”

他提起这事,差点没惊落柳竹秋手里的筷子。

可恨那些鸡婆样的酸儒还跟着起哄,趁机向苏韵打听柳家大小姐的长相,措辞都极为轻佻。

苏韵不愠不火道:“当时厅上全是命妇贵女,小人怎敢细看,一直低着头,没留意那柳大小姐的形容。”

有人扫兴道:“你没看她,她却把你从头到脚看了个饱,你不觉得自己太吃亏吗?”

苏韵丹唇微抿:“柳大小姐乃闺门英秀,能受她赏识是苏韵前世修来的福气。”

这话像是特意说给柳竹秋听的,她狐疑地看了看他,双方视线再度交汇。

苏韵星眸带笑,坦然地以柔情接纳疑忌,更令她迷惑了。

士子们饮宴不会纯聊天,有人提议击鼓传花行酒令,拿到花的人可随意向在座的人提问。

规则是先说《四书五经》里的一句话,让对方猜一个古人名,答对了敬提问者一杯,答错了自罚三杯。

柳竹秋第一个接到花,就近指了一人问了个简单的:“寡人好勇①。”,听那人说出正确答案:“王猛。②”,她便爽快地满饮了一杯。

第二个接花的是陈举人,他向苏韵提问:“孟子见梁惠王。”

苏韵答:“魏征。”

陈举人高兴地喝了酒,花传到下一人手中,那人提问柳竹秋:“坐于涂炭⑤。”

柳竹秋答:“黑臀⑥。”

那人喝了酒,将花传下去,一个个你猜我答甚是开心融洽。

可随后一人没安好心,接到花以后趁机调戏苏韵,放出的题目是:“其直如矢。⑦”,苏韵正琢磨,他又色眯眯提示:“是你天天都亲近的。”

人们一下子明白谜底是“阳货⑧”,更觉出其中包含的下流用意。

优伶和娼妓只是叫法不同,苏韵入行起就被各路金主狎戏,承受他们的淫心兽、欲。别看那些公子哥竞相追捧,实则只拿他当高级玩物,其余苍蝇臭虫也视他为好肉,逮着机会就想上去叮一口。

苏韵胀红脸羞耻不已,在座有的跟那色鬼一副心思,专等着用言语猥亵他,有的怜香惜玉,又想不出招数为其解围。

柳竹秋深恨前一种人,暂时放下对苏韵的戒备,不平则鸣。

“我替他答,答错了罚酒十杯。”

这也是另一种可供取乐的情形,那人笑嘻嘻催问答案。

她没遂他的意,给出的谜底是:“周道。”

那人忙说不对,她笑道:“你这谜面本就浅显,‘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哪里不对?”

有人没听过周道这个人,她说:“周道是东吴大将周瑜的哥哥,字子俊。史书上没记载,但周氏宗族的族谱上说他和周瑜另一个哥哥周晖早年被董卓派兵截杀,都英年早逝了。”

那人仍不死心:“我给的提示是韵之每天都会亲近的,这周道怎么对得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