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第2/3页)

“载驰兄初六便回刑部办公了,复查各地呈递的审案报告,前天查到宛平县的,里面有当初许应元和毛国沛上报的永定河无名女尸案。新任宛平县令在审理结果上写道:‘女尸系东村农户张氏之媳,六月初三日因与翁姑口角,投河自尽。’载驰兄看到这儿便断定县令在造假,当日他亲自验看过那具女尸,尸体衣饰华丽,身上还佩戴了许多珠宝首饰,不可能是农家女。”

这无名女尸案是当初调查文安县令蔡进宝时产生的分支,萧其臻升调后由继任县令接手。

柳竹秋偶尔也会想起此案,好奇那女尸的身份。听说萧其臻也记挂这案子,佩服此人责任心强,问他打算如何处置。

柳尧章说:“载驰兄当天就去宛平县衙问责,那县令吓坏了,说因破案期限将尽才被迫撒谎,企图蒙混过关。载驰兄也真厚道,认为那案子是在他任上发生的,不能全怪后任者,帮他向刑部申请延期半年,又亲自去调阅卷宗档案,协助他理头绪。”

萧其臻为宛平县令申请延期就成了此案的担保人,不能按时破案,自身也要受处罚,公正廉明,兼爱无私的作风真乃贤者。

柳竹秋问他是否找到线索。

“线索没找到,倒发现一件更气人的事。那女尸身上摘下来的首饰都失窃了,审问档案库的库管,那人招供已被他偷去卖给了当铺。载驰兄连夜派人去当铺追讨,找会了大部分。另有一支金镯子和一支赤金的宝石花钗已被人买走,买主没留姓名,无法追查。好在载驰兄当日清点证物时命人将女尸的衣物饰品画成图样保存,他说你认识的人多,想请你帮忙留意。”

柳竹秋接过柳尧章递来的图纸,那镯子是掐丝工艺的,上面布满石榴葡萄图案,寓意“多子多福”,所以女尸生前应是位少妇。

花钗是累金的,样式精致,钗头是一朵大大的玫瑰花,花心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白冰翡翠,周围镶了一圈绿豆大的小红宝石。

只看这两件饰物就知女尸生前是豪门贵女,她在京城附近遇难,可半年来京中都没有宦门富户来报女眷走失的,案子似乎不太简单。

又过了三天,白秀英请她去家里玩,见面便拉着她的手喜道:“上次害我们的岑编修遭报应了。”

教训岑编修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婆。

这岑编修编瞎话讽刺别人行为不检,自己才是游蜂戏蝶,轻浮浪荡,且不拘男女,居然也与那桂小少爷卿卿我我。

桂小少爷在蔡家胡同有座书斋,专用来接待他的契兄契弟,前日岑编修去了,然后不知被哪个嘴快的捅到他夫人袁氏那里。

袁氏性情悍嫉,平日有妇德约束,不好阻止丈夫找女人,早怨气填胸。

听说岑编修堕落到跑去与龙阳少年幽会,登时一怒冲天,带着几个家人跑到蔡家胡同,堵在那书斋门口当街大骂,粗鲁污秽之辞不绝于耳,一时引来众多看客。

不一会儿锦衣卫的人出动了,直接破门而入抓捕了岑编修和桂小少爷,连同袁氏一道带回衙门审问。

主事官审得是一场争风吃醋的闹剧,便没重罚当事人,只按风化罪各打了二十板子。

案子虽小动静却大,一夜间全城都在谈笑议论,已有几位言官因岑编修伤风败德,上书弹劾他。

桂小少爷爱男人的事也传遍了,被时人讥讽为“士林行首②”,相信以后正派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柳竹秋听完,料定这是朱昀曦炮制的好戏。

岑编修遭殃固然解气,可一想到他的夫人袁氏将面临何种下场,她便快活不起来,叹道:“姓岑的若为此丢了乌纱,定会怨恨他老婆,其他人也会跟着责备他老婆不贤惠。男人犯错,到头来还是女人最遭罪。”

经她提醒,白秀英也泄气了,跟着抱不平:“所以做女人太难了,不靠男人活不下去,真正靠得住的男人又凤毛麟角,这嫁人的风险真比投胎小不了多少了。”

这时春梨进来通报:“瑞福说东宫派了人来,请小姐快过去。”

柳竹秋换装来到隔壁院子,云杉等在书房,今天带来了一顶白兔样式的花灯。

“后天是元宵节,上次跟你通信的嬷嬷叫我送盏花灯给你应景。”

那花灯由能工打造,质地精良,柳竹秋仔细端详,见灯壁上写着一行蝇头小楷“《白兔记.访友》,打唐诗一句”

云杉说:“这是嬷嬷给你的灯谜,让你节后交出谜底。现在先还她一则灯谜。”

柳竹秋知道送花灯的人是太子妃,心想她这当家主母当真妥帖,连丈夫在外勾搭的野花都肯分神关照。

其实冯如月之前没想到她,初六那天朱昀曦悄悄出宫,事后被她知晓,盘问云杉得知太子去约会那位神秘女郎,她就想着投丈夫所好,在赏赐选侍们花灯时额外送了一盏给柳竹秋。

柳竹秋按照她的灯谜格式编制灯谜回赠,落笔时顽皮心起,在灯谜里暗藏了一个小小的讽喻。

云杉拿到灯谜,见谜面是:“《孽海记.思凡》,打唐诗一句”,想不出是什么,封缄后揣进怀里,再向她传达太子的口谕:“殿下要你十六日酉时前去观鹤园侯驾。”

柳竹秋犯难:“我要陪家人过节,晚间出门恐有不便。”

云杉说:“今年是太后七十华诞,陛下命人制作了十万只花灯张挂到五城的元宵节灯会上,比往年热闹得多,很多仕宦人家都会去看灯。你说服家里人也去,不就能找到机会溜出来了?”

按柳竹秋的本意,没要紧事实在不想见朱昀曦。原因无他:眼不见心不烦。

试想一只馋猫眼前挂着一条鲜鱼,只能干看不能吃,该多痛苦?

一两次还能忍,次次如此难免折腾不起,除非有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太子,否则真不愿再去接受定力考验。

可主命难违,找借口推脱那多疑的男人又会胡思乱想,她也只好遵命。

冯如月看到柳竹秋回赠的灯谜,粉脸蓦地一红,撒手将笺纸扔在桌上。

玉竹伸长脖子瞄了一眼,询问:“这人写了什么,惹娘娘如此生气?”

冯如月秀丽的长眉微微起皱:“她的谜面是《孽海记.思凡》,打唐诗一句。谜底该是‘嫦娥应悔偷灵药’③,分明是在讽刺本宫。”

玉竹听了也气,帮主子叱骂:“她自己不想进宫,就变着方贬低宫里的生活,依奴婢看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冯如月的怒气仿佛海啸,打头一波拍过,后面涌来的全是悲酸,心知那女子说得都是大实话。

她入宫这四年享受了人生前十六年闻所未闻的荣华富贵,可在那十六年里随便挑一天也比后四年里最喜庆的时刻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