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柳竹秋挂出红灯笼请求拜谒太子, 自上次二人颉颃后朱昀曦一直希望她来求和,连日没消息,等得又气又心急, 吃不香睡不好, 寻思定要狠狠整治她。

可当他收到柳竹秋的请安折子后, 所有怨气尽化云烟, 头天晚上竟高兴得失眠,已不记得上次这样兴奋是什么时候。

出门前宫女们捧来外出的衣物供他更换。

他已知道柳竹秋不喜奢靡,嫌这些衣饰太华丽,又怕说出来陈维远等人会以为他在迁就柳竹秋的喜好,便挑刺道:“惊蛰都过了, 这些衣服花里胡哨的穿起来活像毛毛虫, 难看死了!”

司衣女史急忙去换了件纹饰简约的,他瞧着差不多, 让人替他换上了。

司饰女史为他佩戴饰品, 他见革带上缀满珠光闪闪的宝石玉片,也恐柳竹秋不喜,嗔怪:“这腰带太累赘,跟蛇缠腰似的,用寻常绦带即可。”

不止腰带化繁就简, 挂件、佩饰统统不要了,鞋子也挑素面皂靴, 落了个清水出芙蓉。

驾临观鹤园, 柳竹秋已在厅堂等候, 看她跪拜迎驾, 朱昀曦忍住喜色, 故作冷漠地落座, 没叫她平身。

她当众冲撞他,必须施以惩戒。

这点柳竹秋心知肚明,来时已做好受辱准备,默默等着他发难。

朱昀曦酝酿片刻,倨傲挖苦:“柳竹秋,你好大的架子,孤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孤了,原来也不过这点气性。”

柳竹秋憨笑:“臣女对殿下忠心依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因前日冲撞了殿下,自知罪重,怕受您责罚,是以不敢求见。”

照面时她就注意到朱昀曦今日的着装异常素净,全不是他以往的风格。心知上次的劝谏起了作用,太子眼下刁难她一是图爽快,二是做给别人看的。

朱昀曦见她毫无芥蒂的样子,也暗暗放心,继续发挥得理不饶人的主人作风,讥刺:“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那那天在御花园欺哄太后和皇后的胆量是谁给你的?”

“殿下错怪臣女了,臣女哪有啊。”

“哼,别人不知道你的德性,孤还不清楚吗?总是仗着一点小聪明任意妄为,再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还算你命大,那天遇着太后心情不错,否则今日你的头七都过了。”

朱昀曦这句数落一半出自后怕,当日若两位尊长真的动怒,他也只能眼睁睁看柳竹秋获罪。

柳竹秋善于分辨弦外之音,听出太子的担忧后又多回赠他几分谅解,奉承道:“全靠殿下福泽庇佑,臣女那天也万分惶恐,但听到殿下的声音心中立马有了底气,有殿下在臣女什么都不怕。”

“你以为孤会出面保你?做梦去吧。”

“臣女怎敢害殿下受累,是觉得就算当时性命难保,死前能再见殿下一面也就了无遗憾了。”

她谄媚功夫极好,朱昀曦的需求得到充分满足,命侍从们都退下,还说:“孤有机密事与她商议,你们关了门退得远远的,不许偷听。”

陈维远等人担心他做出事来,翼翼提醒:“陛下今日或有召见,还请殿下早些起驾回宫。”

朱昀曦理解暗示,并不打算给自己挖坑,淡然道:“孤自有分寸,下去吧。”

厅门关闭,他离座走到柳竹秋跟前,赐她平身。

“谢殿下。”

柳竹秋站起来抖了抖衣摆,堆笑待命。

朱昀曦不必再装冷傲,笑意似甜甜花香自那明艳动人的脸蛋上渗出来,上下打量着她评价:“扮男人的时候就算了,做闺女时穿衣服也老气横秋。那天所有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独你穿得像个寡妇,难道家里没有鲜艳一点的衣裳吗?”

柳竹秋说:“鲜艳的布料不经洗,不像素净的穿一两年都不显旧。”

“你家又不穷,一件衣裳还得穿一两年?”

“衣裳只要不破旧就能一直穿下去。”

“哼,孤王还以为你做姑娘时能打扮得娇艳点,结果又是扫兴。”

朱昀曦不慎露馅,柳竹秋顿时省悟:“难道赏花会是殿下建议举办的?”

朱昀曦被这精细鬼揪住小辫子,窘怒:“不许瞎猜!孤王当时是去侍奉太后皇后,不是特意去看你。但你应该猜到孤会到场,还穿得那么寡淡,就是存心对孤不敬!”

“这……也算不敬吗?”

“女为悦己者容,你既效忠孤,为何不尽心取悦?”

“臣女姿色平庸,再挖空心思打扮也难与殿下的妻妾们匹敌,何苦自取其辱?”

“那你哪儿来的自信让孤宠你?”

“殿下看重的并非臣女的容貌吧,比才学臣女还是略有把握的。”

“孤是赏识你的才学,可你就不能在其他方面多努力点,好赢得更多宠信?”

做君王的都希望臣下完全依附自己,男人更想让他瞧中的女人彻底做附庸,这样才能满足控制欲,获得成就感。

柳竹秋不愿当愚忠的臣子,更不想做太子的女人,觉得朱昀曦的话很刺耳,当场戏弄:“殿下向来告诫臣女要守女德,怎么如今又鼓励臣女和人争宠?臣女能在殿下心中拥有一席之地已经很满足了,而且臣女命薄,您若给予太多宠信,恐令臣女折寿啊。”

朱昀曦生在皇宫这种女人扎堆的地方,从小到大目睹最多的就是女人们围绕君王争风吃醋的见闻。不说章皇后如何防堵镇压那些前赴后继引诱庆德帝的宫娥,单是他自身的经历已足够可观。

在东宫,冯如月是个贤良淑德,清心寡欲的活菩萨,自身稳坐太子妃之位,不屑与人争座次。

其余四个选侍都唯恐落于人后,不仅彼此间暗中较劲,更日夜提防宫女们趁隙邀宠。

有时婢女单独和他说句话,或是献点殷勤,显点能耐,她们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必要不教而诛,杀鸡儆猴。

朱昀曦知道她们的敏感、凶狠都出于对他的依赖,相应地从中汲取安定感,于是从不干涉甚至偶尔还会隐蔽地煽动她们加强竞争,以巩固自身的中心地位。

他将嫉妒贪婪理解成女人一心一意待他的表现,就显得柳竹秋完全不合格,比起他为她做出的让步,真是莫大的失衡,疑忌又随之发作,翻脸指责:“你就会花言巧语欺骗孤,其实嘴里没一句实话!”

“臣女不敢。”

“你除了弑父弑君,还有什么不敢的!?”

“殿下~~”

“不准这么肉麻兮兮的叫孤,一想到你是个本性狠毒的女人,孤王就想撕烂你这层画皮!”

被宠坏的男人又耍起小性子,柳竹秋懒得费力去哄,直接哭给他看完事。

她从泪花闪烁到珠泪盈眶再到玉箸双下,一气呵成,声情并茂。

朱昀曦明知九成九是假的,也架不住她用妖法召唤孟姜女上身,生生哭塌了他好不容易架起的战线,懊恼训斥:“行了,你与其费力整这些花活儿,还不如做点实际的向孤证明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