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第2/3页)

柳竹秋忍住厌恶笑谄:“晚生虽未弹剑而歌②,也盼得遇明主。”

唐振奇爽快道:“真正会识人的明主,连鸡鸣狗盗之徒都能尽心安置③,遑论晴云这样的昆山之玉。你若想出仕,我明天就能为你弄到一官半职,不过嘛……”

柳竹秋知道他要提条件,恭敬请示:“千岁能宽恕晚生已恩深似海,若有驱遣,晚生无不遵奉。”

唐振奇打量她可以试验,便说:“太子殿下身边少贤臣,连累他常受大臣指责,为此又常惹陛下和皇后娘娘生气。我对此非常担忧,奈何缺乏有效途径监督那帮臣僚。晴云常伴殿下驾前,今后可否与我多通声气,使我能更好地关心侍奉殿下。”

他这企图柳竹秋事先已猜着了,故作迟疑道:“太子殿下严令身边人泄露他的隐秘,但千岁既然提起,晚生又怎敢推却,只是……”

“只是什么?”

“假若殿下知道晚生投至千岁旗下,多半会就此疏远晚生。”

她表现得越谨慎,唐振奇的疑虑就越小,大度地为她行方便:“这个好办,我们暗中往来,不叫外人知道不就行了。”

柳竹秋暗喜,她巴结唐振奇的事不曝光,便不用承受舆论压力,这将计就计的第一步就走得又顺又稳,实乃天助。

骗过唐振奇,刺客不会再来了,她让瑞福护送文小青母子回周坎子庄。

张选志见温霄寒打赢了与贾令策的官司,派人送信说孙子已病愈,请她回去教书,并亲设盛宴款待。

二人见面后都装没事人,融洽地吃喝聊天。

张选志为哄她高兴,告知一则尚未公布的密闻。

“日前沧州知府来报,贾令策在沧州境内的旅店里暴病身故了。”

柳竹秋惊讶住筷,狐疑道:“真是病死的?”

张选志笑出不屑:“当然不是,咱家已查过了,是沧州的镇守太监派人干的。知府协助善后,编了个说法糊弄陛下。不过陛下并不在意,咱家也就只当没这回事了。”

柳竹秋追问:“那镇守太监为何杀他?”

张选志沾酒在桌上写了个“唐”字,柳竹秋又是一惊:“唐珰和贾令策交厚,怎会如此?”

托她的福,张选志这回看戏看得过瘾,乐得做事后诸葛亮为她分解内幕。

“他们哪里有什么真交情,不过为着利害,猫鼠同眠。如今一方倒台,另一方自然急着撇清。咱家还知道贾令策背着唐振奇干了不少挖他墙角的勾当,唐振奇估计早有不满,正好趁他落难时泄愤。”

“贾令策毕竟曾是首辅,他们怎敢如此张狂?”

“这就叫下架的凤凰不如鸡,他们这种人树敌太多,权在命在,若是手中无权了就只有死路一条,即便唐振奇不杀他,别人也会下手。”

一入歧途,永无退路,为保住赖以为生的权位,必须作更多的恶,杀更多的人,这就是促使奸党们变本加厉凶狠的症结所在。

柳竹秋深刻认识到官场的血腥黑暗,也理解了父亲的懦弱畏缩,但最令她骇心的还是庆德帝的冷酷。

一旦失去利用价值,首辅也能弃如敝履。臣民们总拿“仁孝”二字颂扬他,何曾想到帝王心术是人世间最残忍无情的。

太子也正接受此种教育,今后会不会变得同他父皇一样?

朱昀曦和庆德帝的性格差别是很大,可倒回去二三十年,没准庆德帝也是个宅心仁厚的单纯少年。权利斗争,阴谋诡计最能扭曲人的性情,谁又能保证朱昀曦不会发生同样的蜕变?

那万仞之巅仅容一人,等他成为成熟的帝王,老练的独夫,还会善始善终对待旧臣吗?

这隐患教人不敢细思,聪明如柳竹秋也寻不出解决之道。

四月二十四这天明德书院的朋友来信说本月廿八,书院山长④将在飞花楼宴请各省来京赴考的解元,届时还会有一些京城文坛的名流到场,请她一道去参加。

朱昀曦曾允诺在本届春闱及第的进士中为柳竹秋择选夫婿,她一直惦记此事,心想那解元都是参考举人中的菁华,来日金榜之上必有份额。趁早去相看一番,心里也好有个数。

当天晚上云杉来传太子口谕,让她明日一早去昌平州的漱玉山房见驾。

近来因冯如月害了宫寒症,御医说多用温泉浸浴有助于康复。

朱昀曦自去年遇刺被庆德帝禁足后已许久不曾出城,正憋得发慌,趁机启奏父皇说想带太子妃去昌平州的行宫疗养。

庆德帝疼爱儿媳,批准他们夫妻去小住几日。

太子夫妇出行,按规矩还得带一名选侍伴驾,朱昀曦让冯如月拿主意。

他的四位选侍里,窦氏怀孕不能离宫,另外三人要属池绣漪地位最高,冯如月便命她相随。

此女与朱昀曦同岁,十二岁即被国舅章昊霖的夫人进献入宫做他的侍女。池家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商贾,舍得砸重金孝敬章家人,因此很得章皇后喜爱。

当年她本想立池绣漪为太子妃,庆德帝嫌池家是商户,身份低贱,执意改选了书香门第家的才女,还说在池氏怀孕前只能让她做选侍。

池绣漪生得花容月貌,身姿袅娜,为人柔媚善谀,很会讨尊长欢心。

朱昀曦和她青梅竹马,又是皇后曾力荐的太子妃人选,故而也高看她一头,在东宫女子中的位份仅次于冯如月,今后若得了一男半女就会册封。

柳竹秋懒得了解这些,只对冯如月感兴趣,若能得便偷瞧两眼也算圆了一桩心愿。

朱昀曦难得出远门,就想尽情活动筋骨,领着她在大批侍从护卫下到昌平州郊野游猎。

正值麦黄时节,农人多在田里劳作,见飞骑驰骋,猎犬吠叫,无不恫心骇眼,许多人吓得丢下农具逃避躲藏。

又不时有马匹冲入麦田践踏庄稼,大量未收割的麦穗折断破碎,不及时抢救定会白白烂掉。

柳竹秋目睹此情,心如刀绞,愤愤扬鞭追上太子,拦路劝谏:“现在是农忙时节,殿下在此狩猎恐惊扰百姓,请下令整队回宫。”

朱昀曦玩得起劲,没留神有人破坏农作。

柳竹秋领他去看踩坏的麦田,指着狼藉景象正色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⑤。这是三岁小孩都会背的诗,殿下见此情景不觉得心痛吗?”

没有人自愿做昏君,朱昀曦更不愿在她跟前丢脸,羞恼道:“这都是禁卫长失职,并非孤王本意!”

柳竹秋知他良心不坏,揶揄:“农户一年生计全指着这几亩地的收成,今日军士践踏的都是他们的血汗,敢问殿下打算如何赔偿损失,警示部众?”

朱昀曦看出这女人在借机考验他的执政能力,没好气地抢白:“你该不会想让孤学曹操割发代首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