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第2/3页)

柳竹秋也怀疑汤敬之是黄国纪的同伙。

这项链价格昂贵,听清远说黄国纪与她只是寻常姘头,若项链是黄国纪出资购买的,恐怕舍不得对她一掷千金,多半是唐振奇等人赏给他的。

而汤敬之只算阉党里的喽啰,断不敢将赃物售卖给头目们,只会以进献的名义拿去行贿。

看来得将此人纳入调查范围。

她将情报反馈云杉,并委托张鲁生替她探查汤敬之的底细。次日领着瑞福回保定。

走到深山老林地界,忽然狂风大作,东边一片乌云似黑潮翻滚而来,霎时暴雨倾盆,雨势之大仿佛“十分潋滟金樽凸,千杖敲铿羯鼓催②。”

雷公电母赶来练兵,一阵阵列缺霹雳吓得马儿受惊,停在原地直打转。

柳竹秋见周围高树密集,雷雨天久留很危险,招呼瑞福牵了马去找地方躲雨。急行一箭地发现一座山洞,忙进去暂避。

雨势持续到黄昏,主仆俩再出发,只走了十多里天已黑了。所在之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炊烟都看不见,只有风声和渐渐频繁的乌啼兽吼掠过耳畔。

此地在涿州与保定接壤处,近来时有盗匪出没,夜间赶路非常危险。

柳竹秋将弓箭放在容易取拿的位置,提醒瑞福多留意附近动静,按辔缓行,谨防遭遇陷阱。

瑞福甚感怙惙,拔出短刀握在手中,不住东张西望。

那黑漆漆静悄悄的密林似乎危机四伏,风刮过时有一种抓挠感,像妖怪的爪子在试探猎物。

突然右侧的斜坡上嗖地一声轻响,在他愣神间帽子已被一支冷箭射落。

柳竹秋果断循声还了一箭,料定是剪径的强盗,敌暗我明,八成还寡不敌众,逃跑的希望也微乎其微,最稳妥的就是以言语交涉了。

于是高声亮命身份:“山上的朋友,我是京里来的举人温霄寒,要去保定协助萧其臻县令办案。途径贵地,未备礼物,这里有五十两银子,留给众位打酒吃吧。”

温霄寒斗奸臣,诛贪官,又是太子的亲信,在北直隶声誉正隆,希望这些强盗能心存敬畏。

一阵窒息般的静谧过后,有人在林子里大声发问:“那道上的行人果真是温孝廉吗?”

柳竹秋从容应答:“正是!这位朋友可否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

那人说:“你若真是温孝廉,就是我的恩人,我还要亲自护送你过这片林子呢。上个月廿七,你

在保定县衙帮一个死囚平反了冤屈,你说得出那囚犯的姓名,我便信你!”

柳竹秋登时明了:“你是段开泉的什么人?”

她在保定助萧其臻清查旧案积案,上月廿七审到一桩杀人案。

一个名叫段开泉的居民被指控毒杀了当地布商丁大友。

此案已由前任县令审结,柳竹秋看完卷宗,觉得很可疑。

段开泉与丁大友无冤无仇,彼此还颇有交情,前任县令仅凭一名炊饼摊摊主的证词就将嫌犯拷打成招。

那摊主说某日段开泉在他的店里买了三个炊饼,丁大友的妻子则说丁大友正是吃了段开泉送来的炊饼才中毒身亡。案发后还将吃剩的炊饼交给官府做证据,里面的确含有□□。

柳竹秋先替萧其臻审问炊饼摊主,问他怎么跟段开泉认识的。

摊主说:“他来买炊饼时认识的。”

再问又说段开泉只去买过一次炊饼。

柳竹秋得知每日光顾炊饼摊的顾客少说一两百人,让他说出当天去过的所有顾客的姓名和长相。

摊主吭吭哧哧半晌,只道出十来人。

柳竹秋当即断喝:“你连今天的买主都记不住,怎么唯独对段开泉记得这么清楚?其中必然有诈!”

假装要对他用刑。

摊主惊恐失措,刚被套上拶指便连声招供是受人收买才做伪证诬陷段开泉。段开泉根本没去他的摊上买过炊饼,以前也没见过他。

收买摊主的是死者丁大友的表弟,此人与丁大友的妻子私通,合谋毒害了丁大友,嫁祸给与丁大友往来密切的段开泉。若非柳竹秋看出破绽,让萧其臻复审案件,段开泉这替罪羊就当定了。

那段家乃清白人家,没有做土匪的亲戚,柳竹秋正奇怪,喊话人已走出林子,是个穿短打的矮壮汉,黑夜里看不清长相,瞧步姿岁数应该不大。

壮汉空手迎面走来,在一丈外跪地叩拜,口称:“车十一见过温孝廉。”

柳竹秋忙下马还礼,询问他与段开泉有何渊源。

车十一说:“段开泉是我的胞兄,在家排行老七。当年保定的段秀才膝下无子,一日路过我家,见我们穷得吃不饱饭,而我七哥生得聪明伶俐,就用一百两银子买回去做儿子,改名段开泉。”

段家自收养段开泉后便时常接济车家,段开泉和车家的兄弟姐妹感情都不错。

去年他吃了官司,车十一还曾去牢里探监,眼看秋决③将近,急得不行,还好保定换了县令,又遇上温霄寒断案严明,才帮段开泉捡回一条命。

柳竹秋明白这层关系后仍然存疑,含蓄问:“车兄怎会在此呢?”

她看这汉子的言谈举止不似寻常村夫流氓,倒像在衙门里当过差的。

车十一不无羞惭地叹气:“我本是霸州榷税衙门的吏员,那高珰手下一名亲信韩金龙时常欺辱下属,一次酒醉后无故鞭打差役,我不过还了句嘴就险些被打死。事后咽不下这口气,放火烧了他的屋子,逃到这里来落草。”

他介绍完生平,恭敬地向柳竹秋作揖:“我们的头领也很仰慕孝廉,想请您去稍作叙谈,不知孝廉可否赏光?”

既然性命无碍,买路钱也免了,那就不能不给山大王面子。

柳竹秋热衷开拓人脉,深信三教九流都有用处,听说车十一是受高勇一伙逼迫落草,想来这群土匪中还有人与之同病相怜,没准能寻到些有用线索。

她和瑞福牵了马,跟随车十一进山,在林荡里拐了几个弯,远处亮起火光。

走近是一片空地,十几个男子围坐在篝火旁,都是小至十来岁,大至三十多的青壮年。大部分做农夫打扮,只一个年纪最长留髭须的穿着长衫布鞋,气质也与旁人迥异,瞧着像个书生。

车十一紧赶几步向那书生禀报:“何秀才,温孝廉来了。”

何秀才忙率众起身相迎,朝柳竹秋深深一揖。

“久仰孝廉大名,今日有缘得见,荣幸之至。”

柳竹秋估计这伙人不是那起打家劫舍的恶盗,客气地还了礼,随他们到火堆边坐下。

强盗们捧来一盆水煮大肉,十来个烧饼请她打尖,她正好肚饿,拿了两个烧饼,先递一个给瑞福,然后痛快大嚼。

何秀才得他信任,相信世人对他豪爽随和的评价不虚,本着读书人的习性想见识一下对方文采,笑道:“温孝廉才名远播,我们这些乡下人也多有耳闻,今日幸会,能否请阁下吟诗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