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朱昀曦回宫召来保管服饰的宫人, 点名要找那三件首饰。

宫人在库房里遍寻不着,惶恐地报称首饰丢失了。

朱昀曦有意大张旗鼓在东宫展开清查,查出失踪物件不在少数, 大部分是首饰、摆件、字画等贵重物品。

他入禁宫奏报庆德帝, 庆德帝听取他的建议命人清点宫中财物, 发现失窃数额更比东宫多几倍。

深宫大内强盗小偷进不来, 必是内贼所为。

庆德帝火冒三丈,即刻传旨进行大搜捕,翻捡宫人们的居处,只找到一两个小偷小摸的毛贼,那些失踪的珠宝古玩全无下落。

朱昀曦按柳竹秋的指点进言:“贼人不敢将赃物留在宫中, 必定拿出去销赃了。孩儿听说最近内市上流通着一些规制僭越的货物, 极有可能是宫里失窃的。父皇可命人暗中前往侦查,想来必有所获。”

庆德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只等十四日内市开放就行动。

这事唬坏了唐振奇, 宫中财物由各局司的内监负责管理,这些太监们全都听命于他,所以他是监守自盗第一人。那些被盗物品有的去了他家,流入市场贩卖的也被他吃了大头。

庆德帝计划搜查内市的消息相当于针对他的通缉令,他闻讯后如芒在背, 终日苦思如何躲这祸事。

眼看到了初十仍无计可施,他正想找几个心腹共商对策, 上午温霄寒前来拜访。

“晚生近日新购得一幅赵子昂的《苏武牧羊图》, 特来献给千岁。”

柳竹秋殷勤地向唐振奇展现画卷, 唐振奇瞧着眼熟, 惊道:“这幅画是宫中的藏品, 晴云在何处所购?”

这画是柳竹秋向朱昀曦求来演戏的, 见奸宦上钩,故作惊惶道:“千岁莫不是看错了?真是宫中之物?”

唐振奇听说是一位游商低价转给他的,以为他买到了赃物,趁机吓唬:“近日陛下发现宫中丢失了大批财宝珍玩,正严令缉盗。晴云这幅画若被其他人瞧了去,只怕难逃窝赃之嫌。”

柳竹秋赶紧跪地央求:“晚生冤枉啊,晚生见这幅画是真迹,那游商开价又实惠,只当捡到了大便宜,委实不知是皇家藏品。还望千岁饶我一命,切莫对人提起。”

唐振奇以为她上了贼船,尽可利用,笑着扶起来。

“晴云何必慌张,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他亲切地替她拂了拂了衫摆,温言道:“我知你与盗窃案无关,但现有一事想请你参详。陛下传旨十四日去内市搜赃,我担心那些当差的倚仗皇命向无辜商家巧取豪夺,想寻个名正言顺的法子取缔内市。”

既然顾惜商人们的利益,为何还要取缔市场砸人家的饭碗?

这奸贼只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根本不考虑言辞是否矛盾。

柳竹秋就等他这句话,顺着他的心意献计:“想让内市开不下去,办法倒是有,只这后果不好控制……”

唐振奇立刻催问,并担保:“行不行我会看着办,你只管说便是。”

柳竹秋迟疑道:“听说内市营业的商贩多数没办理商引,千岁若命官府贴告示,通知将要清查内市商户的商引,那些商人害怕,必然不敢去摆摊了。”

这办法合情合理又不会惹皇帝怀疑,唐振奇大喜夸赞:“还是晴云机敏聪敏,此一计可谓四两拨千斤那。”

柳竹秋面色疑难:“晚生这叫不是办法的办法,恳请千岁三思,最好另寻高见,以免引发不测之祸。”

唐振奇问:“何为不测之祸?”

她回答:“就算只查内市的商户,告示贴出城中商贾必定人人自危,若导致大批商户逃窜歇业,恐引发混乱。”

唐振奇长年身居高位,不清楚平民阶层的生活状况,看问题难以全面深远,想当然地自信:“京里商家不下十万,跑几个关几家不算什么。这些我自会处置,你就不用担心了。”

柳竹秋先说断后不乱:“晚生不敢,只求千岁事后莫要怪罪晚生。”

唐振奇满口答应,堂皇地收下了那幅古画,美其名曰让她“安心”。

次日萧其臻先收到唐振奇让他发告示查商引的指令,他觉得这做法离谱胡闹,正欲上书劝阻,柳竹秋的书信到了。

她在信里叮嘱他一定要按唐振奇的要求办事,并说明了理由。

若真能达成她预计的效果,无疑是件便民的大实惠。

萧其臻放下顾虑,奉命在各大城门内外张贴告示。

当天派差役走街串巷清查内市的经商者,遇见没有商引而来北京的人全都当做盗贼逮捕。

搜查只进行了两日,一场轩然大波便席卷了整个京城。

被捕的人员数以千计,塞满了顺天府和宛平、大兴县衙的监狱,还有大批嫌犯无处容纳。

许多商家心虚害怕,索性关闭店铺停止营业,导致市面上的商铺十户九关。

那些有商引的正规商家也因店内的伙计帮佣闻风逃匿,遭遇了缺员危机,难以正常经营。

另有很多商贾抱着“唇亡齿寒”的愤慨联合起来举行罢市,昔日繁华的街市一片萧条。

京城居民的生活已高度市场化,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商品交换。

全城商贩停止营业,人们吃饭买不到粮油、生病买不到药材、生火没有柴禾煤炭、照明缺少蜡烛灯油,连上厕所的草纸都没处买,民不聊生不过如此。

十四日内市不复存在,庆德帝派去的缉盗队无功而返。

然而唐振奇抱薪救火的做法给他惹来了更大的麻烦,愤怒的老百姓们包围顺天府衙声讨抗议,萧其臻被堵在府衙内,被迫登上鼓楼向附近的兵马司衙门飞箭求救。

兵马司衙门的人拾到箭矢,因事件在所司职权以外,忙将萧其臻的求救信转交东厂。

张选志调动军队驱散抗议人群,将萧其臻的信呈交庆德帝。

庆德帝已获悉城中乱象,还责怪萧其臻办事糊涂,看了这封信方知是唐振奇出的馊点子,立即宣来臭骂一顿。

大臣们也纷纷上书言事,多数人认为商引制度已跟不上时代发展,要想迅速恢复市场秩序,防止再出现类似大规模罢市,朝廷最好尽快下令废除此项旧制。

户部尚书陈良机最了解市面上的行情,以阁臣身份代表废除派的官员向皇帝进奏。

庆德帝清楚地看到军队、监狱等国家机器也难抵御不可抗拒的经济压力,事实上商引制度早已被繁荣的市场贸易冲垮,所缺的只是一纸正式的废除文书。于是借口“顺应民心”这一光彩理由批准了陈良机的奏请。

唐振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温霄寒有言在先,这烂摊子只好自个儿兜着。

汤敬之见朝廷废除商引,陡然断了他一条财源,心疼得了不得,备下厚礼去求唐振奇设法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