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第2/3页)

朱昀曦脸上笑花绽放,洋溢出幸福香味,激动地吻住她。

这份真挚喜悦令柳竹秋愧疚,如果他能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也仅仅因为他可以带她去到接近理想的高度。除开这一原因,他并非不可或缺。

良心受困,她本能地自我辩护,觉得她虽然做不到痴心,专情还是没问题的。

假设春梨让她造反称帝的玩笑成为事实,她坐拥三宫六院也会独宠朱昀曦。

他又美又媚,又香又嫩,撒娇黏人都恰到好处,单纯好哄,床上功夫一流,就是天生的宠妃人选,封号嘛?当然是“丽妃”啦。

不止她想入非非,朱昀曦也在畅想着类似憧憬。

等他继位马上力排众议册封柳竹秋,给她金册金宝,封她的父兄做公侯,让她随他入住乾清宫,起居饮食都在一处,至于位份,皇贵妃才配得上她。

七月三十日,天气如柳竹秋所愿,晴好宜人。

今天正式伴驾,她穿着熨烫平整的官服,头戴乌纱,早早在广化寺门前等候。

辰时三刻皇帝和太子的仪仗队依次到达。

朱昀曦提前一里下轿,骑马赶到庆德帝的车辇前,接他下车后一同入寺。

柳竹秋和寺僧们跪地迎接,庆德帝一见她便喜上眉梢,等她站起来后上下打量着夸赞:“这官服穿在晴云身上着实好看,但这颜色和补子都该换一换了。”

柳竹秋惊喜,即听皇帝发话:“你前日立了大功,朕已命司礼监拟旨,升你做正三品的正议大夫,准在东宫行走。”

散官不像正官须由吏部选拔,内阁决意才能授命,多是皇帝用来表示恩赏的,封赐随意。

温霄寒多次保全朱昀曦性命,庆德帝一方面出于赏识,一方面迷信地认为此人是太子的福星,干脆封他个高品阶的散官,让他享受优待。

并且晓谕:“朕封你做散官是想让你早日熟悉官场的规矩礼仪,为你今后做正官打基础。从今往后你更该努力发奋才是。”

柳竹秋喜之不尽,跪下认认真真磕头谢恩。

庆德帝仍让朱昀曦为她置办官服。朱昀曦几多欢喜几多愁。

柳竹秋领了这道圣旨就能自由出入东宫,二人见面方便不少。但正三品的官阶实在过高,以后封妃的阻力就更大了。

一行人入寺参拜,礼佛完毕去寺中的荷塘赏花。

京城的荷花正值盛放期,广化寺的荷花是其中最有名的。

但见满塘荷叶一碧连天,数不清的芙蕖恰似一群白衣粉裙的美人,带酣红,拥醉妆,胭脂雪瘦熏沉水,翡翠盘高走夜光①。

庆德帝观之怡然,有才子伴驾,少不了命其作诗娱兴。

柳竹秋想起前日朱昀曦说起她作诗夸奖顾淳如时那酸溜溜的模样,再看他这会儿伫立塘边,亭亭萧萧,秾丽赛过芙蕖的美态,本着调戏哄慰的目的吟出一首应制诗②。

“清飔徐度藕花榭,凌波仙子斗靓妆。脉脉含情承晓露,依依垂首向夕阳。汗融粉雪腻娇面,醉惹丹霞起媚香。风月年华思长久,愿为翠盖恋红裳。”

她的官服是青色的,正是“愿为翠盖恋红裳”中的“翠盖”。而朱昀曦今天穿着一袭银红色的纱袍,与荷花颜色相近,自然是那被依恋的“红裳”了。

他听出诗里的戏狎缠绵之意,由此联想起前日与她在鸳帐里那段火辣香艳的旖旎风光,顿时红晕上脸,怕旁人发现,不敢正眼看她,心里一阵羞臊埋怨一阵亢奋欢喜。

庆德帝怎会想到有贼子敢当着他的面淫渎太子,直夸柳竹秋这首诗:“清虚骚雅,婀娜多姿,尽得作诗人本色。”

侍从在池边凉亭设下桌椅茶案,朱昀曦奏告:“儿臣昨日得了一些武夷山新出的香乳茶,请父皇尝鲜。”

那香乳茶又名石乳香,产自武夷慧苑坑、大坑口一带,香气兼具乳香果香,因不甚出名,暂未列入贡品。

侍从献上茶盅,庄世珍打开来,发现杯中盛着雪白的奶汤,闻了闻,奇道:“这就是寻常的酥酪茶吧。”

朱昀曦忙传司茶者来问,原来这人是新调至东宫的,初次奉驾宸游心情紧张,昨天跟他交接的人又未说得明白,他以为“香乳茶”指的是“酥酪茶”,结果谬之千里。

假如这事出在东宫,朱昀曦顶多训斥两句,侍奉皇帝时出了纰漏,连他都下不来台,非得狠狠处罚这办事不力的蠢材,命人拖下去杖责五十。

柳竹秋适时插嘴:“殿下,微臣有话启奏陛下。”

朱昀曦猜她要为奴婢讨饶,先望向庆德帝。

得庆德帝准许,柳竹秋从容询问:“陛下一定知道北魏名臣王肃吧。”

庆德帝喜读书,经史一类涉猎广泛,好奇她下面要说的话,先点了点头。

柳竹秋说:“王肃在南朝时喜欢饮茶,到了北魏以后又爱上了北方游牧民族常吃的乳酪食品。说茶不及酥酪美味,应该叫做‘酪奴’。所以微臣以为这碗酥酪茶应该比那香乳茶滋味更美。”

她引用典故宛转地为犯错者开脱,机智诙谐甚得圣意。庆德帝开怀大笑,当即赦免了那名奴婢。

朱昀曦命人重新沏了香乳茶献上,君臣闲坐畅聊。

不多时,远处琵琶声响,有一女子伴奏高歌,声如裂帛,凄恻哀婉。

人们细听,她唱的是:“日月放光芒,光明照四方,唯有辽东众父老,终生不见日月光。奸臣擅权又窃柄,生民涂炭尽逃亡……”

庆德帝记得黄羽日前说紫禁城的鸦群是冤鬼所化,听这歌声似有冤情,吩咐侍从召那弹唱者过来。

侍从去了不久领来一名胖乎乎的年轻女子,她梳着高髻,身穿粉色长衫,容貌倩丽,脸蛋白里透红。

这女子就是婷婷,她比两月前长胖了四五十斤,面目已大不相同,以前是瘦西施,如今是醉杨妃,熟人久不见她也认不出来了。

庆德帝瞧她的妆扮像个歌妓,问:“尔是何人?”

婷婷答:“奴家姓汪,贱字茜茜,是从辽东流浪过来的歌女。”

庆德帝看她满眼悲戚,一开口便泪盈于睫,心下更疑,命她将方才所唱的曲子完整地唱一遍。

婷婷坐在池边的石栏上拨弦而歌,唱出一首《辽东女儿行》。

这首歌的歌词是柳竹秋所写,细致讲述了翁子壮与张钦勾结,诱骗鞑靼平民参与互市,公然搞大屠杀冒功求赏。参将汪蓉进京告状,反被梁怀梦错判为诬告,致使汪家家破人亡的大悲剧。

庆德帝对这案子尚有印象,听得乍惊乍愕,疑去怒来,等婷婷唱罢质问:“你是汪蓉的女儿?是谁教你在这广化寺外唱歌的?”

婷婷牢记柳竹秋指示,流利应答:“启奏万岁,奴家自家人蒙难后堕入风尘,这四年来身如飘絮,朝不保夕,因放不下冤仇才忍辱偷生。自己做了这首曲子随处弹唱,指望正义之士听到后能助我伸冤。今日天可怜见,得遇圣驾,乞肯万岁派一清官重查此案,为小民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