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第2/3页)

滕凤珍听了,警惕四望,怀着厌恶之情小声道:“我正想给你看些东西,你还不知道这恶珰有个骇人听闻的癖好,经常敲食小儿的脑髓。”

柳竹秋惊愣,她知道这伙宦官作恶多端,但吃人这条也太邪乎了,矍然质疑:“这怕是市井杜撰的吧。”

滕凤珍摇头啧嘴:“我刚知道时跟你一样反应,可这是前大同御史元燮查实的。他想向陛下上奏弹劾罗东生,被罗东生诬陷通敌,数月前关入水牢受虐而死。”

元燮的父亲与滕凤珍的父亲是同年,二人在大同官场相遇后略有往来,死前曾秘密托滕凤珍保管一只箱子,叮嘱他亲手转交其父。

箱子上了锁,滕凤珍以为是元燮的私物,没想过打开查看,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房。

后来寇乱爆发,阳原县城陷落,等他再回到县衙,家里的东西已被扫荡洗劫,大部分财物丢失,这箱子倒还在。

箱子的锁头被撬开,打开来里面是一些书信和文稿。想来那些入室抢劫的乱民不识字,见这些字纸不值钱便扔下不管了。

当时滕凤珍依然以为这些是元燮的私人信件,加之诸事繁忙,没顾上查看。

昨晚睡觉前鬼使神差取出来清点,发现这些书信文稿都是元燮搜集到的罗东生团伙的犯罪证据,其中就包含“棰击童男女至死,而吮其脑”。

据元燮调查,有方士为讨好罗东生,献秘方云:“生取童男童女的脑髓,加入特制药饵服食,不仅能永葆青春,被阉割的□□还会生长复原,可与女人欢好,亦能生育后代。”①

罗东生信以为真,花钱买幼童碎颅取脑,很多贫困人家上当,将子女送上绝路。

罗东生杀人食脑后将尸体埋在他常驻的榷税衙门,坑洞里白骨层叠,至少有上百幼童遇害。

估计元燮认为滕凤珍人品靠得住,与之交往不深,不易被奸党怀疑,故而委托他转交证据。滕凤珍已将那箱子带来蔚县,领柳竹秋去他下榻的客房观看。

柳竹秋浏览数篇,像看志怪奇谭,愕怒咒骂:“这畜生就是个飞天夜叉啊。”

滕凤珍急忙按住她颤抖的肩头,劝抚:“晴云兄在这儿动怒无妨,待会儿见了罗东生还得装出没事人,切莫让他起疑。”

柳竹秋知道元燮豁出命去搜集的罪证到了皇帝那里很可能被叱为造谣,老实说有些内容猎奇到不像人间事,若不能亲眼见证,她也存疑。

所以当前应该冷静,将证据留待日后调查,还是照原计划行事。

她领滕凤珍去见何玿微,三人在会客厅守着奴仆布置好丰盛酒菜,邀请罗东生入席。等他来了,即传县内排名第一的行首茹娘前来陪酒。

这花姐最是伶俐,对何玿微忠心耿耿,曾帮他办过几件大事。何玿微久闻罗东生好色,想让茹娘讨好接近他,夜里陪、睡时盗看他近身收藏的圣旨。

不料罗东生见了茹娘直皱眉头,嫌恶道:“蔚县内就只有这等粗脂陋粉吗?瞅着这副德性还不如喝寡酒爽快。”

茹娘受辱羞愤,哭着跑出去了。

柳竹秋见状只得假装责怪何玿微:“何县令诸事妥当,怎么唯独这件不尽心呢?罗大人何等眼光,你不寻个绝色女子来献艺太说不过去了。”

何玿微难堪道:“方才这茹娘已经是县内色艺最佳的花姐了,敝县乃穷乡僻壤,人才有限,罗大人见惯大世面,到了这儿难免不适应。”

罗东生笑道:“与其让那种蠢物坏了气氛,还不如请何县令换上裙钗,来一段假凤虚凰,想必妙趣无穷。”

他恶毒戏辱,何玿微登时面红耳赤,忍住气性嘿嘿哂笑。

柳竹秋暗中焦急,茹娘都不行,就再找不到合适的替补了,该如何灌醉恶珰,偷看圣旨?

她瞧着罗东生色眯眯打量何玿微的眼神,心想总不能真让朋友出卖色相,可上哪儿去找一个姿色能跟他匹敌的妓、女呢?

这时瑞福悄悄进来,对她耳语:“妙仙姑娘请您过去。”

柳竹秋愣了愣,生出不好的直觉,低声问:“她有何事?”

瑞福摇头不知,罗东生注意到她这方的情形,问:“温大人有何不便吗?”

柳竹秋忙搪塞:“只是一点小事,请大人许我失陪一会儿。”

她离席去到下榻的客房,这段时间宋妙仙与她同宿,每天都会问候日常公务进展,知道他们今日的计划,正时刻关注着。

柳竹秋见她表情严肃急切,问:“姐姐有何急事?”

宋妙仙忙不迭抓住她的手,命瑞福守住门户,将谈话地点移至床帐内。

“听说罗东生不喜欢你们招来的姐儿?”

“嗯。”

“还有其他人可以顶替吗?”

“没有?”

柳竹秋心跳加快,想马上逃走,宋妙仙抢先开口。

“那让我去吧,我一定行的。”

她没有一丝犹豫顾虑,义不容辞地神态仿佛要去从事一件光荣的任务。

柳竹秋不停猛摇头,惊道:“姐姐何出此念?那恶珰残忍淫邪,怎么能让你去服侍他?”

宋妙仙比她镇定十倍,端然道:“你听我说,我不是为你才做这种决定。此事关乎大同总兵的性命,更牵涉边防安危。关内的百姓已被寇乱折磨得痛苦不堪了,再经不起蒙古人折腾。我不能拿起武器去保家卫国,至少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来挽救危局。”

柳竹秋不怀疑义姐的志向,可做不到亲手将一块白璧往粪坑里扔,抓住她苦劝:“姐姐有这份肝胆就够了,何苦作践自己?”

“你们本就计划派花娘去偷圣旨,我也是花娘,有何不可?”

“姐姐快莫说这种自轻自贱的话!”

宋妙仙甩开她脸现愠色:“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做娼妓很丢脸?”

柳竹秋大急:“怎么会?我从没把你当做娼妓。”

宋妙仙扭过头不看她真挚的表情,惨然而笑:“你的这种想法恰恰就是轻蔑。以前我也鄙视妓、女,觉得她们下流肮脏,败坏人伦。后来沦落风尘,自己也过上那种日子,方知错怪了她们。不是情非得已,谁甘愿沦他人泄欲的玩物呢?可耻的不是娼妓,应该是这逼良为娼的世道,和那些淫、荡下流的男人们。想通这点我再也没为自己的身份和处境羞愧过。我的身子是脏了,可心地还是干净的,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得多。”

看尽人世丑恶的人最易成佛成魔,柳竹秋知道宋妙仙属于前者。这次顶着硝烟踏着战火跋山涉水来寻她,自身难保之际还仗义救助孤儿,勇气毅力令她自愧不如。

她含泪再次握紧义姐的手,感慨万千,不知从何表起。

宋妙仙凝眸的刹那已将她心意看透,微笑说道:“季瑶,你想想自己,就该理解我的志气。我遭逢家变,看透世态炎凉,幸而有你才令我坚信人间真有道义,更使我慢慢明白我爹为什么甘愿因此奋不顾身。从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要倾尽一切守护这两个字,这样才不辜负自己经历的苦难,才对得起我爹的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