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第2/3页)

手銃发射的巨响也镇住了忙乱逃生的人群,外面的侍卫们得以突入,先扶起倒地的太子,团团护卫,再去查看血泊中抽搐挣扎的黄国纪。

张选志吼叫着挤进来,他刚才被堵在门外,听殿内惨呼不断,几乎生生吓脱老命,抢到朱昀曦跟前跪地抱腿哭嚷。

朱昀曦惊魂稍定,喘息道:“孤没事,你快带这厮去医治,他知道很多秘密,一定要留活口。”

张选志叫人抬走黄国纪,忽听柳竹秋在身后高声招呼。

“张厂公,这里也有伤者急需救治!”

柳竹秋击倒黄国纪后先去查看蒋少芬的伤势,见她受伤昏迷,急得如同百蚁钻心。

等侍卫们来抬人时她下意识跟上,被张选志叫住了。

“忠勇伯,你还是留下护驾吧,我会叫他们照看好这些人。”

太子遇刺,做臣子地不小心守护却去担心下人,不客气地说就是失职。

柳竹秋回过神来,忍住牵挂目送蒋妈远去,转身来到朱昀曦跟前。

“殿下可还安好?”

朱昀曦还在余悸中,恍惚颔首反问:“你呢?有没有受伤?”

“微臣无碍,殿下受惊了。”

“……若非爱卿护驾,孤命休矣。”

公开场合二人严守君臣礼仪。发生行刺事件,祭礼中断,卫队保护太子去行宫歇息,张选志和张鲁生留下指挥部众挨个搜索帝陵,抓捕刺客同伙。

柳竹秋待在朱昀曦身边,这时一大群侍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她不便近前侍奉,趁这空档去看望蒋少芬。

蒋少芬伤得不轻,柳竹秋过去时她还未恢复意识。医官说性命无碍,昏睡是止痛的丸药导致的,明天就能醒过来。

柳竹秋坐在床边守候,打算今晚就住这儿了。

婢女捧来一只盛放零碎物件的托盘,说:“这是这位嬷嬷随身带的东西,张厂公命交给爵爷保管。”

柳竹秋看其中有一瓶蒋妈秘制的伤药,忙倒出一粒用水化开后喂给她,再回头细看,除一封牛皮纸做的信封外,其余物品都不甚要紧。

她随手打开未封口的信封查看,又漫不经心地取出里面的信笺。

据纸张成色判断此信年代久远,她好奇地展开已有些发脆的信纸,一行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先看落款,赫然看到“赵静雅绝笔”几个字。不久前在心间肆虐的风暴卷土重来,扫荡出更猛烈的乱景。

蒋妈竟随身藏着娘的遗书,她为何一直不给我看?

答案随着火速的阅读揭晓,一个做梦都未曾出现过的可怕隐秘犹如刀刃贴住她的咽喉。

二十三年前,赵福清及妻儿冤死后,奸宦们力求斩草除根,没漏掉已嫁入柳家的赵静雅。

先威胁她的公公柳康山,柳康山畏事,逼迫柳邦彦除掉妻子。

柳邦彦不敢反抗强权父命,为自保放弃夫妻情分,送上奸党给的毒药,跪求赵静雅自行了断。

赵静雅走投无路,写下这封悲情刻骨的控诉信后含恨服毒。

信中的一笔一划似垂死抗争的战士挥出的兵刃,在柳竹秋眼前舞出血雨腥风。

她似乎看到在那个暗无边际的夜晚,一个怨苦无助的女人在灯下奋笔疾书,用尽全部心力抨击这黑暗的世道,残酷的人心。

娘不是病死的,她也是赵家冤案的受害者,害死她的直接凶手是爹和祖父。

柳竹秋千锤百炼的定力也未能抵挡这次重击,无数刀片插进心房最柔软的部位,她最大的包容和无私的爱竟然都给了一个最不值得的人——与她血脉相连的父亲。

像落在熔炉里,一刻也耐不住。她等不到蒋妈苏醒,也顾不上当面向朱昀曦禀报,让宫女代传口信,骑马赶回京城。

柳邦彦还未收到太子遇刺的消息,掌灯时分,他正在内书房研究金石刻画,身着女装的柳竹秋快步走来,冷峻的面色仿佛一阵提前来临的寒潮。

“都出去。”

她沉声叫退屋内的下人,让柳邦彦狐疑翻倍。

“你不是随太子去昌平谒陵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茫然的表情加深柳竹秋的愤恨,一个人怎么可以数十年如一日的藏好亏心事,理直气壮对她这个苦主的女儿行使父权?

羞耻何在?良心何安?

“爹……”

她忍住了十万分的恶心才能喊出这个称呼,因为目前她仍无法视他为仇敌。

“你还记得我娘的形容吗?”

柳邦彦白日见鬼般的扭曲了脸,迅速被极力逃避的恐怖预感包围,包括舌头在内的肢体全部僵硬了。

柳竹秋仅存的一缕侥幸都教他这份心虚粉碎了,以审讯官的架势靠近逼问:“你告诉我,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柳邦彦真盼着房梁马上塌下来砸死自己,这样就能靠死无对证维持他在女儿心中的印象。

“阿秋,你……你别听蒋妈一面之辞。”

“蒋妈什么都没说,是娘亲自告诉我的。”

柳竹秋掏出赵静雅的遗书,展开拍在案几上。

“这是我娘的字迹对吧?小时候我听人说娘生前的衣物用品诗稿画作都被你销毁了还觉得奇怪,现在终于明白了,你是做贼心虚,怕她的冤魂附在那些遗物上找你报仇!”

柳邦彦真不敢看亡妻的笔迹,他像一堵触之即溃的危墙虚软地瘫坐在椅子上,又随即趔趄上前扯住柳竹秋的袖子悲告:“阿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舍不得你娘,也曾想尽办法求过你祖父,甚至把脑门都磕破了。可阉党势力太大,他们送了一幅吴起的画像给你祖父,说柳家若还想在朝中立足就必须学他……我真没法子呀!”

他语无伦次辩解,很快失声痛哭,这样反而坐实了罪行。

柳竹秋心如死灰道:“所以你和祖父为保住乌纱帽就决定牺牲我娘,你们明知我外公是冤枉的,娘更加无辜,还对她下毒手,你们还是人吗?!”

柳邦彦被她推开,再想靠近,遭到更厌恶的抗拒,只得惶急哭求:“阿秋,你可以怨爹懦弱无用,但不要以为爹真的忍心。你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就知道我当初也是走投无路。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拼死也会护着你娘,可我上有你祖父,下面还有你三个哥哥,你说我能怎么办?”

他仿佛重回那个鱼游沸釜,燕处危巢的绝境,无力地跪倒,不知如何躲这场审判。

柳竹秋想起在蔚县击杀罗东生部从时她戏言自己若是男子,定会娶宋妙仙为妻。蒋少芬问她若因此被阉党逼迫,将如何对待妙仙。

蒋妈当时定是由她的玩笑联想到她惨死的母亲,而父亲连这她视作最基本的道义都背弃了。

“祖父把我娘当外人,哥哥们也不是娘亲生的,但你不一样,你是她的丈夫,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小时候我还在你旧日的文稿里看到过你写给她的情书,‘岁岁花好,人月同圆,冰心玉壶,沧海桑田’,原来这些誓言全是骗人的假话,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不止对朋友忘恩负义,连山盟海誓的妻子都能狠心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