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暴哭、咒骂、悔恨都是合理选项, 却非坚强明智的做法。

何玿微夫妇刨出烫手山芋,又交给萧其臻窝藏,此刻皇帝父子想必暴跳如雷, 封锁城门的措施八成就是针对三个孕母的。

阮玉珠见柳竹秋脸上有一瞬间浮现末日光景, 胆寒道:“季瑶姐姐, 你知道那人是谁了?”

柳竹秋立马摇头:“我只猜到那是个我们谁都招惹不起的人, 眼下京中很危险,我会尽快安排你出城。你被囚期间是不是跟那些人交代过你的家世背景了?”

阮玉珠仓皇点头,再次大哭:“那些人会去找我爹娘吗?他们会不会有危险?我还能回家吗?”

柳竹秋叹道:“只要你不回去,他们就没事。”

“……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许这么想!一切只是暂时的,你先出去躲个三五载, 我保证接你回家。”

“那这孩子怎么办?”

阮玉珠右手扶住鼓胀的肚子, 迷茫而悲恨。

柳竹秋感受同她相近,月份这么大肯定得生下来, 但表妹无辜受害, 凭什么被这飞来横祸般的孩子拖累一生?然而孩子本无错,错的是它可恶的父亲!

那人大概还没认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龌龊邪恶,找到机会非得当面拷问他的良心!

柳竹秋抱住阮玉珠,身为一直辅佐太子的臣下,她对受害者满怀歉疚, 哽咽道:“你出去避难时暂时养着它,等风声稍微平息, 我会派人来接管。好妹妹, 你爹娘抚养你不易, 你得活着为他们尽孝啊。”

她让春梨看住玉珠, 出门见萧其臻临风冒寒站在檐下等她。

她不知他与春梨做了约定, 还能坦然面对, 请他到别处议事。

“我已弄清原委,请大人勿再追查此案,没有意义。”

萧其臻对主谋的身份已有一定见解,看柳竹秋的神色便猜着是太子无疑了,忙问:“是因为太子妃娘娘不能生育?”

柳竹秋怨郁点头:“估计是陛下授意的。”

她没为朱昀曦找借口,只想让萧其臻看清形势,别越雷池。

臣以君为纲,臣下有义务谏阻君王的错误,却不能在一些利害问题上揭短。

萧其臻是个明白人,这几年受柳竹秋影响,做事已不似从前那般孤介,懂得把有限的力量用在有价值的地方。此刻更担心她能否受得住打击,望空怅叹片刻说:“我们先送你表妹和楚生夫妇出城吧。”

柳竹秋说:“此事越快越好。你有办法让城门的守军放行吗?”

萧其臻决定先试试,即刻派人传令给一下属官员,命他去通州香河县县衙查阅一份卷宗。

不久那官员亲自登门禀告:“宫里传令封锁城门,如无陛下旨意,谁都出不去。”

萧其臻打发了下属,向柳竹秋通报这不利现状。稍后何玿微赶来,见柳竹秋也在,非常惊讶。

柳竹秋辩称:“那阮氏是柳叔端的表妹,叔端被公务绊住脱不开身,托我代他施救。”

何玿微看到她不如往常亲热,还带着藏不住的紧张,草草同交谈两句便去找邓氏了。

过了一会儿,邓氏快步走来,柳竹秋见她眼角微含戾气,而何玿微紧随其后似乎有心阻拦,已略猜到他们的想法了。

邓氏走到她跟前,皮笑肉不笑道:“听说爵爷是替柳翰林来救表妹的,打算把人带去哪里?”

柳竹秋说:“我跟萧大人商量了,先送她出城,若令表兄夫妇有意同行正好结伴。但此刻城门都封闭了,得先设法通关。”

邓氏靠近一步,柳竹秋瞥见何玿微右脚微微前移,全身呈现高度戒备,便镇定地揭穿邓氏意图。

“夫人想杀了我?”

邓氏一怔,迅速亮出藏在袖内的匕首抵住她的脖子。

其余人都吓坏了,萧其臻惊忙呵斥:“邓夫人,你这是何意?”

柳竹秋替邓氏回答:“她怕我是太子派来的探子,想先发制人。”

邓氏见识过她对敌的手腕,知她狡诈狠辣,针锋相对胁迫道:“爵爷既把话挑明,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和子钦无意中知晓皇家隐秘,为逃命只能拿你这太子亲信做人质。”

何玿微是中过状元的人,也很多谋善断,营救表嫂前就怀疑这事牵扯到皇家。今天白天又获悉了一些情报,更认准嫌疑人是太子,是以刚才见面便对温霄寒生疑,忙去找邓氏,让她赶快带楚生夫妇逃走。

邓氏气粗胆壮,听了这话就想挟持温霄寒,以为逃不出,拉上太子的亲信垫背也能解解恨。

萧其臻赶紧替双方化解误会:“邓夫人,温大人事先并不知情,她也觉得太子殿下此事做得不对,正设法帮我们救人呢!”

邓氏听丈夫说太子是祸害表嫂的元凶后,恨屋及乌地怨上温霄寒,过去能够容忍的缺点都放大成不可饶恕的罪过,冷笑斥责:“人人都知他对太子忠心不二,怎会背主行事?况且他也是个花心滥情的浪荡子,跟他主子一样没把女子当人看。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现在不光不信他,连萧大人你也未敢全信!”

朝中都知萧其臻和温霄寒交厚,将其论为朋党,她自然要提防。

柳竹秋知此女胆大心细,仅靠言语难以令其信服,沉定道:“夫人勿要错怪好人,我给你看样证据,你见了就会相信我们。但这证据只得你一人看。”

她让萧其臻和何玿微都出去。

萧其臻猜她要向邓氏亮明真身,劝何玿微跟自己走。

何玿微担心爱妻遭暗算,不肯作动。

柳竹秋带笑揶弄:“尊夫人手段何等了得,我就是全副武装也顶不住她一招,子钦兄何必多虑。”

邓氏也让丈夫出去候着。

男人们离场,柳竹秋表情更显温和,平静地对她说:“我是个女子。”

她突然改变声线,邓氏大吃一惊,视线紧贴着她上下滚动。

柳竹秋又说:“我这胡子是假的,你可撕下来瞧瞧。”

邓氏伸手揭了她的浓须,看清她俊秀的面容,更惊讶了。

“还要脱衣验看吗?”

邓氏手掌抵住她的胸部摸了摸,愕然摇头,接着被她后面的坦白惊得不知所措。

“我本名柳竹秋,阮玉珠是我表妹。”

邓氏调整呼吸,质问:“太子知道你是女子吗?”

柳竹秋刚说:“知道。”

本已开始偏离的刀刃刷地贴回原处,对方的狠劲儿也恢复了。

“你定是太子的嬖宠,我还是不能轻信你。”

柳竹秋表情阴沉下来,严肃道:“你觉得我是为了邀宠,不惜让表妹做孕母,任人随意宰割的歹人吗?知道那狗男人的所作所为,我比你们更愤怒,你们充其量只是被狗咬了,我还陪那只狗睡过。”

邓氏目瞪口呆:“你……说太子是狗?”

“你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