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第2/3页)

柳竹秋说服不了冯如月,被迫搬出朱昀曦。

“……陛下若知道你的打算也绝不会同意。”

冯如月深长呼吸,肃然声明:“如果你阻止我,非要让我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我会更恨你。”

“娘娘!”

“柳竹秋,你从不体谅他人的处境和意愿,只会用你的观点来要求评判。不用多话了,你走吧。”

冯如月拿起木匣硬塞到柳竹秋手中以示逐客。

柳竹秋仿佛极力拯救跳崖轻生者,对方却在执意切割绳索,巨大的无力感迫使她踧踖地凝望,稍后选择尊重。

“就算臣女偏执,臣女依然觉得陛下不值得您如此牺牲。但您的计划若成功,对扭转局势击溃朝中奸党至关重要,臣女就将这当做您为天下苍生做出的奉献吧。”

刚才朱昀曦看到冯如月不同寻常的变化,也预感她将有不测举动,焦忧地等到柳竹秋归来,忙问她:“皇后怎么样了?”

柳竹秋盖住心事,说了几句敷衍他的好话,侍奉汤药后安顿他睡下。

夜间她睡在帐外的椅榻上,每隔一阵子远处便传来提铃①宫女的唱声:“天下太平,人寿年丰”。

声音细长,断断续续的,犹如一只受伤的蛐蛐,提炼着秋夜独有的凄清。

柳竹秋朦胧听到朱昀曦向宫女下令赦免那提铃人,立刻掀开被子起身走到他床前。

“是我吵醒你了?”

“不,臣女本来就没睡着。”

她坐在宫女搬来的椅子上,久久谛视朱昀曦。

今天宫人们帮朱昀曦擦身时,他揽镜自照看到面目全非的形容,初次为外貌自卑。这会儿觉得柳竹秋的目光好似点燃的香头,烫得他直想躲。

“我是不是很难看?”

柳竹秋笑着摇头:“陛下依然是日月之容。”

朱昀曦更悲哀,愁叹:“就算是日月,也被乌云遮挡得严严实实。”

此番南巡他亲眼看到朝廷对地方掌控的薄弱。

官员阳奉阴违,绅士笑里藏刀,刁民冥顽不灵,处处设置多重阻挠,他每推行一项政令都举步维艰,还差点身寄虎吻,短命夭折。

之后还得与奸党们斗法,老实说他真看不到出路。

柳竹秋知道他很灰心,毅然鼓动:“目前朝局剑拔弩张,陛下断不可退却,坚持下去那些有心支持您的人才会陆续投诚,亦可防止骑墙派们倒戈。”

她握住他缓缓伸来的手,同时接住他虚弱的目光,用坚韧的意志为其疗伤。

“您手里握着一支无坚不摧的力量,只要调动它,任何阻力都不堪一击。”

“是谁呢?”

“百姓。”

柳竹秋语出惊人,侃侃分剖道:“全国百姓的数量是官僚士绅的千百倍,他们淳朴善良,是您最忠诚的子民,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就会义无反顾拥护您。臣女希望您恢复太、祖时期的政策,动员老百姓助您扫清改革中的障碍。”

朱昀曦熟读《太、祖实录》,了解老祖宗调动平民压制官员的手段,受她启发,眼里迸发光彩,可转眼又黯淡下去。

“这办法是好,但缺少发动的契机。如果皇后没卷进投毒案,我还可以借此向奸党们发难,现在……”

堵在柳竹秋心里的石头被触动了,忍不住说:“今天皇后娘娘跟我聊起你们大婚时的事,说婚礼中途您曾偷偷送糕饼给她充饥。”

朱昀曦以为冯如月托柳竹秋为她求情,尴尬道:“那时我听说她是个才女,在家娇生惯养,料想经不起宫里那套规矩折腾,既然娶做老婆就该多给她点爱护。”

柳竹秋替冯如月发问:“您喜欢她吗?”

朱昀曦想了想:“喜欢过吧,但跟对你的感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娘娘那么出色,又全心依恋您,您为何不试着去爱她?”

这问题难倒朱昀曦,他苦笑:“我试过呀,还坚持了数年之久,可始终不能消除她对我的隔阂。她跟你一样,只拿我当君王,从未视作丈夫坦诚相待。区别在于你是不愿,她是不敢。”

身份注定他看所有人都像隔岸观花,真情难渡激流,永远找不到正确的摆渡。

柳竹秋劝他安睡,回到椅榻上躺下,因未知的明天反侧难眠。

上午,朱昀曦精神又比昨天好了一些,让人搬来堆积的奏疏,想多多少少视察一下近来的政务。然而看了两份便抵不住晕眩,让柳竹秋代为处理。

柳竹秋看完奏疏归纳要点为其口述,并替他写批示,遇到个别疑难的事也会提出一些建议。

春梨在一旁帮忙给奏疏归类,忽见一个女官在门外冲她招手,又比手势请求她别惊动皇帝。

她默默出去,少时不动声色地返回,仍被皇帝觉出异动。

“出什么事了?”

朱昀曦密切审视春梨,他现下草木皆兵,不能接受一丁点隐瞒,哪怕出于善意。

春梨如实禀告:“陛下的病刚有好转,不该听坏消息……刚才钟粹宫的人来报,说李妃娘娘薨了。”

朱昀曦脖子像挨了记掐,为吸一口气挣到额头爆筋。

柳竹秋忍住惊诧,去床边扶抱。

皇帝追问李惠妃的死因。

春梨犹豫片刻,说:“蔡尚宫去看了,娘娘是在卧房自缢身亡的,还给您留了封遗书。”

她取出袖中的绝笔呈递,朱昀曦看上面尽是悔罪之辞,归结到最后还是求他饶恕皇四子。

他激愤地几把撕碎,颤声恨道:“这个贱人,又坏又蠢!想让我和圳儿父子反目吗!?”

柳竹秋也在憾恨李惠妃的短视,并且自责。

是她当年献出的诡计勾动这女人的野心,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她劝朱昀曦冷静,朱昀曦心酸意乱地抓住她,悲苦自辩:“柳竹秋,你都看到了,我没有害她,是她在害我!这些人怎么都这么狠?我不想伤害谁,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报复!”

柳竹秋开解:“李娘娘定是一时想不通,只顾着护儿子,钻了牛角尖。”

朱昀曦不接受这一说法:“圳儿是我的亲骨肉,我已经死了三个儿子了,还会亲手再害一个吗?她当我是什么人?!”

“她只想到您是皇帝……”

春梨插嘴道出残忍的解释,柳竹秋急忙打断,怀里的人已僵直了。

身为皇帝时刻散发权力的锋芒,无法享受正常人伦,连妻妾子女都畏之如虎。

朱昀曦落进冰窟,神气突然枯萎了,稍后又冒出恐慌的胚芽,急声吩咐春梨:“你快去长春宫看看皇后在干什么!”

厄运会传染,后宫讨债的女人太多了,他生怕冯如月也来凑热闹。

春梨派人去长春宫打探,得到可疑情报。

“皇后娘娘在宫里宴请庄妃、齐妃,说她们近日侍奉陛下辛苦,想犒劳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