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沙丘 16(第2/3页)

弗雷曼人!保罗想,除了他们,还有谁能在沙地上行走自如?还有谁会被丢在那里,而不必担心他们的安危,就像天经地义一般——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有危险?他们知道在那种地方该如何生存!他们知道如何战胜沙虫!

“弗雷曼人在爬虫机车上干什么?”保罗问。

凯恩斯猛地转过身。

那个高个子也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保罗,那是一双全蓝的眼睛。

“这小伙子是什么人?”他问。

哈莱克插到保罗和高个中间。“这位是保罗·厄崔迪,公爵的继承人。”

“他为什么说我们的机器上有弗雷曼人?”高个子问。

“特征相符。”保罗说。

凯恩斯哼了一声。“光凭外貌并不能认出弗雷曼人!”他看着高个子,“你,告诉我那些人是谁!”

“我们中某个人的朋友,”高个子说,“就是从附近村子里来的朋友,想看看香料沙地。”

凯恩斯别过头。“弗雷曼人!”

但他心中却在想传说中的话:“李桑·阿尔-盖布洞悉真伪,看清本质。”

“他们现在多半已经死了,小主人,”高个子说,“我们不应该说这些不近人情的话。”

但保罗听出他们在说谎,并察觉到一丝恐吓的意味,哈莱克也感觉到了,他本能地进入了全神戒备的状态。

保罗冷冰冰地说:“死在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凯恩斯没有转身,说道:“当造物主定下某人在某处身死,祂便会引领那人走向那个地方。”

雷托扭过头,狠狠瞪了眼凯恩斯。

凯恩斯也回头看着公爵,他因今天目睹的一切而心烦意乱。这公爵关心人胜过关心香料。他冒着自己和儿子的生命危险救了这些人,他一个挥手就把香料开采设备的损失抛在了脑后。人的生命受到威胁,这使他怒发冲冠。这样的领袖会赢得死心塌地的效忠。打败他一定难于登天。

自己的愿望和先前的判断相反,凯恩斯暗暗承认:我喜欢这位公爵。

伟大是一种转瞬即逝的体验,绝不会始终如一。它部分依赖于人类创造神话的想象力。体验伟大的人,必定能感觉到他所身临其中的神话般的光环。他必定会体现出在他自己身上寄托的东西。也必定会有一种强烈的自嘲精神。这使他远离自负。唯有自嘲能让他省察自身。没有这种品质,哪怕是偶尔的伟大也会毁掉一个人。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语录》

黑夜还没降临,但在厄拉奇恩大家族的宴会厅里,浮空灯已经点亮,黄色的光芒照亮了那只角上沾着血的黑色牛头,也照亮了老公爵那幅闪着油光的画像。

在这群辟邪之物的下方,洁白的台布闪着光芒,厄崔迪家族的银器擦得锃亮,被考究地布置在长桌上。一张张沉重的木椅前,摆放着摆好阵形的晶莹剔透的酒杯,小群侍从等在一旁,随时提供服务。宴会厅中央那盏古典的枝形浮空灯还未点亮,吊着它的金属链扭曲向上,伸进黑影之中,那里隐藏着一个毒物探测器。

公爵站在门口,查看晚宴的筹备情况。他正思索着毒物探测器和它隐含的意味。

都是一种模式,公爵想,看看我们的语言就明白了——对于这种卑鄙的杀人方式,我们用清楚精确的词语来描述。今晚有人会用麝毒吗?那种投在饮料里的毒?或是奥玛斯,投在食物里的毒?

他摇摇头。

长桌上的每个盘子旁都放着一壶水。公爵估计,这些水够厄拉奇恩的一个贫苦家庭用上一年多。

门口两边放着黄绿相间的宽口洗手盆,每个盆边都挂着叠叠毛巾。这是此地的习俗,管家解释说,客人进来时,按礼节将手蘸进水中,然后泼几杯水到地上,最后用毛巾擦干手,再把毛巾扔进门外的水坑中。宴会结束后,聚在门外的乞丐可以讨得毛巾里拧出的水。

真是典型的哈克南作风,公爵想,但凡想得到的堕落风气,他们都会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燃起一股怒火。

“这习俗到此为止!”他喃喃道。

他看见一个女仆正在对面的厨房门口徘徊不前,这是女管家推荐的一个双手粗糙的老妇人。公爵举起手,向她招呼了一下,她从黑影中走出,绕过桌子走近公爵。公爵注意到她那粗糙的皮肤和纯蓝的眼睛。

“大人有何吩咐?”她埋着头,眼光躲闪。

公爵打了个手势。“把这些盆和毛巾都撤了。”

“可是……尊敬的老爷……”她目瞪口呆地抬起头。

“我知道习俗!”公爵叫道,“把盆端到大门口。我们吃饭时,每个来访的乞丐都可以得到一杯水,明白了吗?”

她那粗糙的脸立刻展现出各种扭曲的情绪:沮丧,愤怒……

雷托一下子心领神会,意识到她原先一定打算出售从践踏过的毛巾中拧出的水,对路过的可怜人盘剥几个铜板,也许这也是习俗。

公爵脸色一沉,低吼道:“严格执行我的命令。我会派一个卫兵过来监督的。”

他转过身,沿着过道大步走回大厅,脑海中的记忆翻腾起来,就像一个个没牙的老太婆在唠唠叨叨地述说。他想起了宽阔的水域、起伏的波浪,想起了满眼青草而不是黄沙的日子,想起了艳阳高照的夏季,这种日子已经像风暴中的落叶一样迅猛地离他而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我老啦,他想,已经能摸到死神那冰凉的手。在哪里呢?在一个老妇人的贪欲里。

大厅里,一群光怪陆离的人站在壁炉前,把杰西卡女士围在了中心。一盆火噼里啪啦燃烧着,摇曳的橙色火光照亮了珠宝、蕾丝和昂贵的织物。公爵从人群中认出一位来自迦太格的蒸馏服制造商、一个电子产品进口商、一位在极地有水厂和避暑山庄的运水商、一位公会银行的代表(此人又瘦又孤僻)、一位香料开采设备零配件交易商,还有一位面貌凶恶的瘦削女子,她为外星旅行者提供护卫服务,据说这只是幌子,事实上干的都是各种走私、间谍和敲诈的营生。

大厅里的大部分女子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花枝招展,打扮入时,混着一种古怪的不可亵渎的感觉。

即使杰西卡不是女主人,她在人群中也会鹤立鸡群,公爵想。她没戴珠宝,穿着暖色调衣服,一袭长裙像是盆火的影子,棕色的头发上系着一条土黄色发带。

公爵意识到她这么做是表达不满,是在责怪他最近的冷落。杰西卡很清楚公爵喜欢她穿这种色调的服饰——他眼里已经填满了那温暖的色调,衣裙窸窣作响。

邓肯·艾达荷穿着华丽夺目的制服站在附近,看起来更像一名从侧翼包抄的士兵,而不是宾客中的一员。他脸上毫无表情,卷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哈瓦特专门把他从弗雷曼人那儿召回来,给了他一个任务——“以保护杰西卡夫人的安全为由,时刻监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