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穆阿迪布 15(第2/3页)

我在梦中见过这个地方,他想。

这念头既让他安心,又让他感到不安。就在这条路的前方不远处,狂热的弗雷曼人以他的名义,在整个宇宙中砍杀出一条血淋淋的路。厄崔迪的黑绿战旗将成为恐惧的象征,疯狂的战士高呼口号,冲向战场:“穆阿迪布!”

决不能,他想,我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但他能感觉到体内强烈的种族意识,源自他自身的可怕目的。他还意识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这庞然大物改道而行。它正在慢慢积聚力量和能量。就算他现在死去,他母亲和未出世的妹妹也会将此事继续下去。除非集合在这里的所有士兵在此时此刻一命呜呼——包括他自己和他母亲——才能阻止这事的发生。

保罗看着四周,看见队伍排成一队向外延伸。他们推着他向前,让他靠在一个就着岩石雕凿而成的矮墙上。矮墙对面,在斯第尔格手中灯的照射下,保罗看见一片黑色的平静水面。它延伸向远方的黑影中——又黑又深——远处的岩壁隐约可见,或许有一百米远。

在湿润的空气中,杰西卡感到脸颊和前额的干燥皮肤松弛了下来。水池很深,她能感到它的深度,她极力克制,没有把手伸入水中。

左边响起一声溅水的声音,她沿着阴影中的弗雷曼队列看去,见保罗站在斯第尔格身旁,正和司水员一起把水袋中的水通过一个流量计,倒入水池中。流量计装在水池边缘,是个灰色的圆孔。水流经过时,发光的指针也随之移动。指针停在了三十三升七又三十二分之三码的刻度上。

水计量得真准,杰西卡想。她注意到,在水流过之后,水表的水槽壁上没有留下任何水渍。这些水流过槽壁,却没有任何附着力产生。透过这件小事,她看出弗雷曼人拥有的高超技术:他们是完美主义者。

杰西卡沿着矮墙,走到斯第尔格身旁。人们礼貌地给她让路。她注意到,保罗的眼神中有一丝畏缩,但现在这座神秘的巨大水池已经占据了她的思想。

斯第尔格看着她。“我们中曾有些人需要水,”他说,“可就算他们来到这里,也不会碰这里的水,你知道吗?”

“我信。”她说。

他望着水池。“我们这里有三亿八千多万升水,”他说,“我们筑了这堵墙,把它与小小造物主隔开,隐藏并保护起来。”

“一座宝库。”她说。

斯第尔格举起球形灯,直视她的眼睛。“它比宝库更为贵重。我们有数以千计这样的贮水池,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全部水池的所在地。”他昂起头,歪向一边,球形灯的黄色光线投射到他的脸庞和胡须上。“听见声音了吗?”

他们侧耳倾听。

捕风器凝聚的水滴落在水池里,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里。杰西卡看到全队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着,沉浸其中。只有保罗似乎在作壁上观。

对保罗来说,这声音仿佛时间的嘀嗒声,他感觉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过去,永远也无法再次体验相同的一刻。他觉得自己必须马上作出决定,却又无能为力,无法做出行动。

“已经经过精确的计算,”斯第尔格小声说,“我们知道总共需要多少水,误差不超过一千万升。当我们有了足够的水之后,就可以改变厄拉科斯的面貌。”

队伍中响起一声低语:“比拉凯法。”

“我们将用绿草固定沙丘,”斯第尔格说道,声音逐渐大起来,“我们将用树木和丛林把水固定在土壤里。”

“比拉凯法。”众人应和。

“让两极的冰川逐年后退。”斯第尔格说。

“比拉凯法。”

“我们将把厄拉科斯建成一个家园——在两极安装透镜融化冰川,在温暖地带造湖,只把沙漠深处留给造物主和它的香料。”

“比拉凯法。”

“再不会有人缺水。井里、池塘里、湖里、河里,到处都有水可取。水也将流经暗渠,灌溉我们的植物。任何人都能取到水,伸手就可得到。”

“比拉凯法。”

杰西卡感受到这些话语中的宗教色彩,发觉自己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敬畏之情。他们在憧憬未来,她想,这是他们努力攀爬的那座高峰,是那个科学家的梦想……而这些纯真的人,这些庶民,满脑子转的都是这个梦。

她想起了列特·凯恩斯,那个皇家的星球生态学家,早已经本地化了。她很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一个足以俘获人们灵魂的梦想,她能感受到那位生态学家的手笔,这也是一个人们甘愿为之牺牲的梦。儿子需要的一项至关重要的要素正是这个:一群有目标的人。这样的人容易灌输进满脑子的宗教狂热,他们可以变成保罗手中的利剑,为他赢回应得的地位。

“我们现在要走了,”斯第尔格说,“回去等待一号月亮升起,等詹米平安上路,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大家不情愿地嘀咕了几声,但还是跟着,掉头沿着水墙,爬上阶梯。

保罗走在契尼身后,觉得一个关键时刻已经离他远去,他错过了作出重大决定的时机,已经陷入了自己创造的神话中。他知道自己以前见过这个地方,那是在遥远的卡拉丹,他在一次预知梦境的片断中经历过这些事。但当时并没有看到这个地方的全部细节,现在他已经把一切都记录在了脑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天赋也有局限,不由得感到惊讶,于是产生了一种新的感觉。他感觉自己是在时间的海洋中冲浪,时而跌进浪谷,时而骑上浪尖,与此同时,周围的其他波浪此起彼伏,它们表面载着的东西也时隐时现。

而在这海洋里,充满暴力和杀戮的疯狂圣战始终耸现在他的眼前,那就像浪涛上的海岬。

队伍从最后一道门鱼贯而出,进入主洞。门被封上,灯光熄灭,洞口的密封罩也取掉了,露出笼罩着沙漠的夜空和星辰。

杰西卡走到洞口干燥的平台上,仰望满天的星辰,她们明亮极了,看上去显得那么近。这时,她感到队伍骚动起来,身后某处响起了巴厘琴的声音,保罗正哼着一首曲子,声调中带着一股她不喜欢的悲愁。

契尼的声音从洞穴深处的黑暗中杀出:“给我讲讲你出生地的水吧,保罗-穆阿迪布。”

保罗说:“下次吧,契尼,我向你保证。”

如此悲伤。

“这是一把很好的巴厘琴。”契尼说。

“非常好,”保罗说,“你说詹米会介意我用他的琴吗?”

他谈起这个死人,就好像他还活着,杰西卡想。其中的寓意使她不安。

一个男人的声音插进来:“詹米很喜欢音乐,真的。”

“那就给我唱一首你们的歌吧。”契尼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