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记(第2/4页)

《沙丘之子》的精装本与平装本还同时进入了《纽约时报》的畅销榜,对科幻小说来说这实属首次。销量达到了数百万。在那之后,其他科幻小说家的作品也开始进入畅销榜行列,但弗兰克·赫伯特是首个荣膺殊荣的;他让科幻小说脱离了文学作品贫民窟的形象。到1979年,《沙丘》的销量已经超过一千万本,而且还在持续热卖。在1985年初,大卫·林奇的电影《沙丘》刚上映不久,平装本小说便蹿升到了《纽约时报》畅销榜的首位。这是一个非凡的成就,发生在它出版后的第二十年。时至今日,小说依然旺销。

* * *

1957年,父亲远赴俄勒冈滨海地区,打算写一篇杂志文章,内容是关于美国农业部在那里的一项计划,在这项计划中,政府成功在沙丘上栽种出了瘠草,以阻止流沙淹没高速公路。他打算把文章命名为“流沙却步”,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手边有了一个更庞大的故事框架。

在沙丘系列中,弗兰克·赫伯特将自己的人生经历层层深入地植入,同时穿插了他自己研究生涯中冒出来的五花八门的迷人点子。此外,沙丘宇宙是一口精神的大熔炉,在那个遥远的未来,宗教信仰兼收并蓄,结合成了各种有趣的形式。见识出众的读者会从中认出佛教、伊斯兰苏非神秘主义和其他教派、天主教、新教、犹太教、印度教。在旧金山湾区,我父亲甚至认识禅宗大师艾伦·瓦兹,他住在一个破旧的船屋中。父亲被各种宗教所吸引,却并不追随任何一种。与之契合的正是宗教合一译者委员会的坚定目标,就如《沙丘》附录中描写的那样,这个目标是为了消弭各个宗教之间的争端——每种宗教都宣称自己才是“唯一的正统”。

当父亲还是个孩子时,他的八个信奉天主教的爱尔兰姨妈竭力让他皈依天主教,但他拒而不从。然而,这倒是成了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源起。虽然这个虚构的组织宣称它不相信任何有组织的宗教,但实际上姐妹们还是充满灵性的。我的父母亦是如此。

在20世纪50年代,弗兰克·赫伯特为美国参议院和国会的候选人撰写演讲词和宣传词。在那十年里,他还和全家去了两次墨西哥,在那里他研究了沙漠环境和农作物周期,并且无意间尝试了一种迷幻剂。所有这些体验,包括大量童年的经历,都转进了《沙丘》的字里行间。这部小说就和弗兰克·赫伯特本人一样复杂且富有层次。

正如我在《沙丘梦想家》中所说,《沙丘》中的人物塑造类似一个神话故事。保罗是英雄王子,他踏上了征程,想要娶“国王”的女儿为妻(他娶了伊勒琅公主,她父亲是科瑞诺皇帝沙达姆四世);圣母盖乌斯·海伦·莫希阿姆是一个老巫婆,而保罗的妹妹厄莉娅是纯洁的女巫,帕道特·凯恩斯是沙丘神话中的贤者;野兽拉班·哈克南,尽管又邪恶又好斗,却只是个十足的傻瓜而已。

对于英雄们的名字,弗兰克·赫伯特从希腊神话和其他神话中获得灵感。《沙丘》中的厄崔迪家族,源自古希腊的阿特柔斯家族,也就是不幸的墨涅拉俄斯王与阿伽门农王的家族。这个英雄家族被悲剧性缺陷性格所困扰,背负着梯厄斯忒斯的毒咒。这些预示着弗兰克·赫伯特头脑中那个厄崔迪家族将会面临的麻烦。《沙丘》中邪恶的哈克南人与厄崔迪家是血亲关系,所以,当他们暗杀保罗的父亲雷托公爵时,实际上是骨肉相残,这与阿伽门农被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谋杀的故事如出一辙。

《沙丘》是古代神话在现代家族身上的重现。巨大的沙虫守卫着珍贵的香料宝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抗衰香料就像是有限的石油资源。厄拉科斯行星上这些巨大凶猛的虫子,就如同传说中的巨龙,长着“巨大的牙齿”,“喷发着肉桂的气息”。这又和另外一个神话很相似,那就是无名氏写作的英语史诗《贝奥武夫》。在那个引人入胜的故事中,可怕的巨龙正是躲在海边悬崖下的洞穴中,守卫着巨大的宝藏。

在弗兰克·赫伯特这部经典小说中,沙漠是一个浩瀚的沙的海洋,巨大的沙虫潜藏在深处,这片土地是神秘而不为人知的夏胡鲁的领地。沙丘的丘顶就像是波浪的浪尖,那里有暴虐的沙暴,巨大的危险潜藏其中。在厄拉科斯,据说生命起源于沙海中的造物主(夏胡鲁),这和地球生命起源于海洋相类似。弗兰克·赫伯特用与现实平行的手法,用宏大的隐喻,将现实的环境推衍到一个第一眼看上去完全陌生的世界。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与我们所熟知的世界并没有多少不同,而书中他创造出来的角色也与我们熟知的人物没有多少差别。

保罗·厄崔迪(弗雷曼人的救世主“穆阿迪布”)就像是阿拉伯的劳伦斯(T·E·劳伦斯),后者是一位英国公民,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成功地领导阿拉伯军队进行沙漠起义,反抗土耳其统治。劳伦斯运用游击战术破坏敌人的武装和通信线路,几乎成了阿拉伯人眼中的救世主式人物。这一历史事件让弗兰克·赫伯特开始考虑一种可能:一名外来者可以领导原住民武装反抗沙漠世界的腐败统治者,并在这一过程中成为他们眼中神一般的人物。

有一次,我问父亲他将自己看作是故事里的哪个人物,他的回答让我惊讶,他说是斯第尔格——弗雷曼人那个粗犷的首领。我一直认为父亲更像是高贵可敬的雷托公爵,或是传奇英雄保罗,或是忠心耿耿的邓肯·艾达荷。经过深思,我意识到《沙丘》中的斯第尔格就如同一个美洲土著酋长——代表并保卫着历史悠久的传统,这种传统不会对星球的生态系统造成伤害。弗兰克·赫伯特正是如此,而且更甚一筹。在孩提时代,父亲认识一个声称自己是被部落驱逐的美洲土著。他名叫印第安·亨利,曾教父亲一些他们种族的传统,包括捕鱼,在丛林中识别可食用和可药用的植物,以及如何寻找红蚁和富含蛋白质的虫子来食用。

当他创造出沙漠星球厄拉科斯和整个庞大的银河帝国时,弗兰克·赫伯特让西方文明与原始文化开始了碰撞,并对后者予以了肯定。他在《沙丘》中写道:“优雅来自城市,智慧来自沙漠。”(后来,他在主流小说《灵魂捕手》中也有类似的描写,并赞赏古老的传统,而不是现代的方式。)就像阿拉伯高原的贝都因游牧民族,弗雷曼人生存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一种令人钦佩的生活方式,浩瀚的沙海将他们与文明世界分开。弗雷曼人在宗教仪式中使用迷幻药,就像北美印第安的纳瓦霍人一样。与此同时,弗雷曼人又像是犹太人,他们受到迫害,被统治者驱赶得四处藏身,远离家乡,流落四方。犹太人与弗雷曼人都期望会有救世主出现,带领他们前往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