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第2/4页)

那日在梅园里,陆清则摔碎他亲手雕的冰灯,的确伤到了他的自尊。

陆清则无声叹了口气,朝着宁倦弯腰行了一礼:“见过陛下。”

宁倦也没吱声,越过陆清则,便走向了大门。

陛下亲自来探,林溪携着唐庆和陈小刀出来迎接,见到这一幕,面面相觑。

搬到京郊来后,京中发生的事,便有些远了,加之史大将军愈发病重,他们每天都揪着心,有一段日子没打探京中的消息了。

这边也没人唠嗑,陈小刀隐约听说陛下和陆清则的关系似乎不太好了,没太在意,甚至冷嗤了声。

开什么玩笑,陛下从小就黏糊公子,在江右时能为了公子奋不顾身,上哪儿去找关系这么好的师生并着君臣?

但见着这一幕,顿时有些惴惴。

难不成传言是真的?陛下当真要対公子兔死狗烹了?

他有一腔话想说,不过宁倦还在这儿,好容易见着陛下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了,赶紧一溜烟跑过来,扶着陆清则往里走,小小声问:“公子,您和陛下这是……”

陆清则伸指抵唇,轻轻“嘘”了声。

狼崽子耳朵灵着呢。

陈小刀只好把话咽下去。

宁倦的确是听到了。

他其实早就看到陆清则的车驾了,故意放慢了一步,等着陆清则过来,在大门口相遇。

看着陆清则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瞬间,他心里火热胀闷,贪婪地扫视陆清则裸露出来的一点肌肤,恨不得过去将人抱进自己怀里,直接带回宫中,锁在他的床上,好好惩罚一通这个没有心的人。

再多看一眼都会扼制不住情绪,只能匆匆掠过一眼便移开。

俩人和从前亲密无间的距离不同,相隔甚远,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史容风修养的房间。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儿,徐恕正照顾在史大将军的病床前,脸色凝重,史容风躺在床上,脸肉眼可见的枯瘦了下去,泛着虚弱苍白的病气。

京郊别院的路不好走,陆清则上次来是小半个月前,彼时史容风还能坐起来,虽说不是特别中气十足,但也能走动,不满地叨叨陆清则没给他带酒。

这会儿人已经半昏迷过去,呼吸都似变得微弱起来。

陆清则心里揪紧。

即使早就做好了送走史容风的准备,即使他対死亡的接受程度比常人都要高,但看着原本健朗的大将军变成这个样子,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

宁倦转首问徐恕:“怎么样了?”

徐恕满腔复杂:“大将军恐怕……熬不到新年了。”

室内静了静,唐庆瞬间就红了眼眶,腮帮子紧绷着转过头。

林溪低着头,接过徐恕手里的帕子,轻轻给史容风擦了擦汗,他是练武之人,向来稳当,手指却有些发抖。

陈小刀喃喃道:“怎么会……”

在被陆清则捡回去前,他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饭也吃不饱,但喜欢到处找人打听些新鲜事,是听着史大将军的名号长大的。

在他心里,史大将军就是无坚不摧的一面墙,永远不会倒下。

但现在,这面守护了大齐多年的墙,要倒了。

宁倦隐蔽地扫了眼静默的陆清则,容色矜冷:“长顺,令太医院的御医协同徐大夫,全力诊治大将军。”

长顺应了一声。

几人的说话声却似惊动了半昏半睡的史大将军,史容风混沌地睁开眼,先看到林溪红通通的小兔子眼,勉力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老子还没死呢,哭什么。”

唐庆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反驳:“大将军,忌讳!”

“我都不忌讳,你们忌讳什么。”史容风不太耐烦地呛回去,扭头看向宁倦,又看了眼站在另一侧的陆清则,慢慢开口,“方才老臣似乎听到陛下说话了。”

宁倦微颔首:“大将军安心养病,无需担心其他。”

史容风笑了一下:“老臣都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太多的牵挂,只有两件事想求陛下。”

宁倦:“大将军请说。”

“臣在漠北驻扎多年,夫人与许多兄弟也都埋葬于漠北,请陛下允准,待老臣百年之后,在京城留一衣冠冢,这副残躯,便带回漠北下葬。”

这是在交代后事了。

宁倦自然应允。

“还有一件事,”史容风说话有些费劲,胸膛起伏得厉害,像某种残破的风箱,“老臣与陆太傅一见如故,难得的忘年之交,陆太傅也与犬子交好,臣斗胆,希望届时能让陆太傅送一程。”

宁倦的脸色这才微微变了变。

陆清则也怔了一下,没想到老将军到这时候,居然还在想办法帮他。

周遭陷入静寂,宁倦望向陆清则的眼神难以捉摸。

陆清则现在躲着他,会趁着这个机会逃走吗?

不,不会,老师向来仁慈悲悯,若是他逃走了,余下的人免不得会受责难,他不会忍心的。

考量了片刻之后,宁倦终于还是点了下头:“朕允了。”

见宁倦松了口,史容风满意地点点头。

只是说这么几句话,就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几乎在下一瞬,他又陷进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徐恕摆摆手,毫不在意屋里都是些什么身份的人,语气不太耐烦:“除了小世子,都出去吧,别打扰大将军休息了。”

陆清则只好跟着其他人一齐出了屋。

方才在屋里,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史容风身上,陆清则还可以远远地站在一边,无视宁倦,现在出来了,身为臣子,就不可避免地要打个招呼,说两句话。

两人対视一眼,陆清则有点说不上的别扭,轻咳了声:“多谢陛下允准。”

宁倦没搭腔,余光落在陆清则裹在雪白狐裘里的单薄肩膀上,心里半酸不苦地想,比去岁倒是要瓷实些了。

毕竟往年到这个时候,陆清则几乎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再过段时日,那座宫殿就能完工了。

他也要按捺不住将陆清则藏起来的欲望了。

看宁倦还是不吭声,陆清则猜他还在为那盏冰灯的事生闷气,踯躅片刻,“那盏冰灯”几个字还是吞回了肚子里,默默和宁倦站在围栏边,抱着怀里的手炉,望着纷纷扬扬的小雪发呆。

宁倦不走,他也不好有其他动作。

好在宁倦是个高大挺拔的少年了,也不知有意无意的,挡了迎头的风,也没那么冷。

等呼啸的风雪稍停,宁倦才大步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注意点身子。”

别把他好容易调养好的身子又病坏了。

那可是他的。

长顺苦着脸回过头,朝陆清则拜了拜手,又小碎步跟了上去。

等宁倦的身影消失在眼底了,陈小刀才敢哆哆嗦嗦地靠过来,满眼困惑:“公子,您和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