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第2/3页)

那时江右洪水滔天,疫病蔓延,死气沉沉的,而今再去看,曾经被淹没的良田已经重新露出,新的布政使郁书荣勤政爱民,百姓颇为安乐。

那座灵山寺也恢复了香火,成了远近最大的寺庙。

眼见为实,至少他这几年亲眼看见,大齐一步步地恢复了生机。

京中的那位没有让他失望。

在灯会上逛了会儿,陆清则便有些乏了,随意走进家茶馆,要了壶茶坐下。

外面猜灯谜正火热,茶馆里不免冷清,只坐着几个衣冠各异的中年男子,不知道聊的什么,说得唾沫横飞。

陆清则也不是故意想偷听别人说话,实在是那几位半点也没收敛,声音忒大,他刚坐下,就一字不漏地钻进了他的耳中:“当今圣上励精图治,雄才伟略……你们不知道,当年圣上南下来临安,我也是远远见过的!”

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声圣上,陆清则抬起茶盏的指尖略微一顿。

他没有刻意打听过京城的情况,左右民间的传言也没几个是真的,但听到有人讨论,还是有些恍惚之感。

好半晌,他才慢慢啜饮着茶水,半眯起眼,仔细听下去。

那几位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聊得愈发火热:“怎么样,圣上难不成当真生得……那什么?”

“圣上哪会因为这种原因那什么?必然是因为三年前血洗燕京,手段狠辣,震慑了整个大齐,所以没人敢近身……”

天高皇帝远,小民胆子大。

大过年的,喝点酒熏熏然了,说说上头的闲话,也不怕被抓。

陆清则听得好笑。

他离开的时候,京城里那位还是个英姿飒爽的翩翩美少年,总不至于三年多未见,就长残了吧?

不应当啊,从小到大的好苗子,他还能看错?

听身后的几人还在热火朝天聊着,陆清则终于忍不住扭过头,矜持地开了口:“几位,我没听错的话,你们是在说……圣上的面貌丑陋?”

那几人立马否认:“没有,绝对没有,这位兄台,怎么说话的,我们可没那么说!”

陆清则侧身托着腮,笑吟吟问:“那你们方才是在说什么?”

陆清则戴着面具,语气又很亲和的样子,那几人也没防备,压低声音道:“我家隔壁老王头弟弟的儿子,被噶了一刀,送进了宫里当太监,知道些秘辛……圣上今年二十有一,中宫之位却依旧空着,听说也没什么大臣催,我就猜啊,是不是陛下长得……所以没有女子敢入宫?”

“……”

陆清则无语了半晌,眉心微微跳了下,心思不由飘远了。

三年多的时间,足够忘掉很多事了。

没有娶妻,是没有遇到喜欢的吗?

“你那算什么秘辛,我知道的比你多多了!”

陆清则安静不语的样子,看起来像极了认真的倾听者,另一个有些仙风道骨的道士摸摸下巴上的胡子,凑上来,满脸“我在讲大秘密”的凝重:“我家师父的师叔可是得道高人,为圣上算过一卦,据说圣上造的杀业太重,需命格相合之人才能填补中宫之位,如此命格互补,否则便有损圣上、有损国运!”

众人却不领情,面露鄙夷,半点不信:“嘁——就你个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骗子,还认识得道高人?”

见其他人不信自己,那个道士顿时急了:“两年前,圣上曾召道士和尚入宫,这个你们总知道吧?圣上请的就是我师父的师叔,我听我师父亲口说的!”

“有这回事吗?”

“我怎么没听说过,陛下请道士和尚做什么?”

“我倒是听过一点风声……”

几个人嘀嘀咕咕,陆清则听完,心里暗笑着摇头,又抿了口茶。

果然只是些民间传闻。

崇安帝沉迷修仙之术,导致朝纲混乱,民不聊生。

小皇帝和他爹相反,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厌恶这一套,简直厌恶到了骨子里,没让人把寺庙道观都拆了,都算他教育得当了,还请道士和尚入宫,怎么可能?

歇了会儿脚,口渴也解了,他起身提起琉璃灯,就想离开,却听身后那个道士继续为自己争辩:“自然是真的,知道三年前遭刺早陨的帝师陆清则吗?那位可是出自咱们临安府呢,圣上便是请道士设坛七七四十九日,为帝师招魂!”

陆清则脚下猝不及防一绊,及时伸手扶住门框稳住了身形,琉璃灯却脱手而出。

眼见着就要摔落到地上砸个稀碎了,横空出现只手,稳稳接住了琉璃灯。

陆清则脑中还有点嗡嗡的,慢了半拍抬起头,撞上双熟悉的眼睛。

段凌光脸上戴着面具,一手拎着琉璃灯,一手摇摇扇子,调侃笑道:“这灯可不多得,砸了多可惜,你要是不想要,那可就归我了。”

陆清则扶着门框,慢吞吞地直起了身子,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声“为帝师招魂”,揉了揉太阳穴:“送你吧。”

段凌光一喜:“当真?多谢多谢,我这人吧,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见着就走不动道。”

店里那几个胆敢议论天子的看到动静,纷纷探过头来:“没事儿吧?”

“当心看路啊,看你这身子骨,还没我家姑娘健朗,摔了可不得躺几日,大过年的。”

“这位道友,我这有一味强身健体丸,吃下之后健步如飞,龙精虎猛,保你家夫人三年三胎,只要十两银子……”

“可闭嘴吧你!”

陆清则哭笑不得,向热心的群众摆了摆手:“多谢,不必,诸位还是当着点心吧,上元节城中官兵巡逻,要是听到你们的议论,就得在牢里吃元宵了。”

这几位往外一瞅,还真看到了巡守的官兵,赶紧把嘴闭上了。

陆清则好心提醒了一句,才跨出门槛,跟着笑个不停的段凌光往外走。

他本来想说话的,脑子却禁不住反复思索那几人说的话。

他再清楚不过宁倦的性格,那孩子小时候在冷宫中孤独无依之时,面对着诸多恶意,都能坚韧地活下去,从来不是软弱的人。

简直是天方夜谭。

宁倦怎可能那么软弱,相信那些道士和尚的把戏。

所谓为帝师招魂,恐怕只是民间又一桩谬传吧。

毕竟这几年在外游走,偶尔在乡野间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也都是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传闻。

段凌光见他不知道思索着什么,眼神很辽远的样子,忍不住提着琉璃灯在他眼前晃了下:“我好容易甩开眼线找过来,你就这么把我晾在一边啊?”

陆清则回神,眨了下眼:“好像我也没有通知你我来临安府了罢。”

段凌光啧了声:“是是是,我自个儿巴巴来找你了——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陆清则安静了几瞬,随口道:“想那位江湖术士的强身健体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