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万艳书 上册》(11)(第3/6页)

“什么小公主,也不怕嘴里头害疔?”

“小的要瞎说,就真叫我嘴里头害疔,以后变成个大哑巴。那些个当官的姑娘您都熟,随您去打听,连专职骂人的六科言官见着我们家爷都绕道走,公爷一不顺眼,见一个骂一个,见两个骂一双,有一回活活把一个给事中给骂哭了。公爷还嫌人家不爷们儿,拉起领子就打。这副阎王脾气,谁能不发怵?不过可真的是一物降一物,满世界只对您,公爷愣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求求您,可怜可怜小的吧,公主娘娘!”

白凤早听得又笑又啐,“呸,别乱叫,把你们家太夫人放在哪儿?得了,我进去叫吧。”

詹盛言刚合眼又被弄醒,火气果然不小。不过当他看清了白凤的脸容后,就笑着伸了个懒腰,“我告诉你凤大姑娘,你的花容月貌又救了你一命。咝,头疼……”

白凤哄着他起来,先拿薄荷油替他在太阳穴按摩一会儿,又将揉了皂角的滚热毛巾为他烫过两鬓,亲手持一把银剃刀将他脸腮边那些已隐隐见影的连鬓胡子修干净,跟着服侍他洗脸擦牙、梳头更衣。

她为詹盛言结好发髻,束好发冠,把他优雅华贵的脸庞捧在掌中一瞧,莞然一笑,却又渐蹙双眉,沉沉叹一声。

詹盛言在自个儿的两腮边捉住她的手,“怎么,身子上还疼?”

她面带不屑地摇摇头。

“那就是还为‘那事儿’不痛快?”

“其他也罢了,只胡同里这一帮小蹄子眼热我当红,天天变着法儿想叫我倒运。你瞧昨儿龙雨竹那一副小人嘴脸,就算碍着你,她不好当面说我,背地里还不知能造出什么异想天开的谣言败坏我。”

“那些上蹿下跳也红不过你的女人,你犯得上理会她们?况且她们自己一个个的丑闻还少吗?陪柜的陪柜[41],姘车夫的姘车夫,做恩客的做恩客[42]……真有谁惹着你,我雇几个花子来唱莲花落揭她们的老底儿。你还不解气,我也派人挨个儿把她们拿粪水泼一遍,你再指着鼻子去笑话她们,好不好?凡事有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嗯?”

“我也明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就是不得劲儿。”

“这么大晦气,得劲儿才见鬼了,”詹盛言将她的两手合在唇边碰一碰,“要不这样吧,我送了龙雨竹一颗大珍珠,回头叫人给你采一百颗,做上一挂珍珠链,管保是其明如镜,透照雪肤,你戴上,等晚上叫我……”

他贴着她颈根咕哝了一句,白凤笑出来,又在他臂上拍打一下,“损死了。”面上却霎时间如春意初融。

詹盛言见渐散的烟气之中,白凤只一身珊瑚红刺金的家常衣裳,脸上本来含妆,但饱经缱绻后业已脱去了大半,反而现出润腻有光的柔肤本色来,颜容在透窗而入的光照下直是酣妍欲滴。他轻手一扯,把她抱坐在腿面上,“都说歌舞场里的美人因总是熬夜凿丧,故尔只宜于浓妆,而不宜于素面;宜于灯前,而不宜于日下,怎么唯有你这么受着当头日照,却也分外动人?”

白凤展眸一笑,摸了摸他唇上的两撇清髭,“你酒还没醒吧?嘴巴这么甜。”

“八成还没,头疼得要命。怎么,我酒醒了嘴巴就不甜了?”

“还消我告诉你?就你那脸一板,往那儿一坐,一动不动大半日,活像块石头。”

大约是她的错觉吧,白凤觉得詹盛言浑身的肌肉都痉挛了一下,但他立即就大声笑道:“那你足可放心,爷就没酒醒的时候。大姑娘,去拿酒。”

她推了他一推,从他的大腿上起身,“先别喝了,岳峰他们还急着见你呢。”

岳峰和陈七虽是一起被叫进来的,詹盛言却单单对岳峰一人发话。即便白凤已着意熨帖了半天,他还是现出了无限煞气来,“这么早赶着撞丧吗?连爷睡个囫囵觉也要来搅和!最好有个像样的说法,要不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但等岳峰附耳两句之后,詹盛言的神色就已生变,他小声问了一句话,白凤没大听清,但依稀好像听见了“泡子河”三字,当即就心头一蹦。

詹盛言又与岳峰耳语一阵,便点点头,“你们先去外头等着。”

他叫白凤替他倒了一碗茶,拿手捧住那盖碗慢慢吸着。白凤绕去后头揉捏着他两肩,“二爷,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事,”他放下茶,笑着拍拍她的手,“我饿了。”

因为客人们全都是起居无节,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有可能传饭,所以怀雅堂的小厨房从不封炉,非但常吊着一锅鸡汤、一罐燕窝,其余一概的水陆珍肴、咸甜点心全都是现成的,说开饭立时就能开出饭来。白凤要了几道詹盛言喜欢吃的精致小菜,又特地叮嘱送一味熬得浓浓的海参小米粥上来,硬逼着他全喝光,“酒太伤胃,也得拿米汤养一养。”

喝过粥,他就说要出门一趟。白凤早有预料,且知道问也白问,便很利索地伺候他穿衣登靴,“你晚上还来不来?”

“‘那边’不叫你,我就来,”詹盛言自己搭好了腰上的玉钩子,就匆匆起行,“你头都还没梳呢,别送了。”

白凤依然送到了廊外,那一头岳峰紧随着詹盛言,她在后面悄悄一扯另一个俊仆陈七的腰角。陈七还没回过头,已马上一拨手护着那儿,好似很提防着人碰他似的,待一瞧清白凤,红了一红脸,住脚悄声问:“姑娘可是有吩咐?”

白凤见他反应甚大,只当他人在年少,不惯于和女人接触,无非一笑,也掐着声儿道:“公爷如果又是去泡子河,你可好生看住了,我重重赏你。”

她对泡子河如此敏感,是事出有因。詹盛言除了爱饮酒滋事以外,还有一桩经年恶习:三五不时地携几壶烈酒,独个跑到东城泡子河河边的树林子里,一边喝一边纵马狂奔,前一阵喝晕了摔下马直滚进河里头,若非他的坐骑有着非凡灵性,将他从河水中拖出来,他竟就溺死了。所以白凤一听见“泡子河”就心惊胆战,却也不敢多说,那一回说急了,詹盛言并不和她吵,但接连销声匿迹了五六天。白凤怕惹得他又同自己闹冷战,只好退而关照下人。

陈七十分通情达理道:“姑娘对我们公爷关怀备至,小的怎敢不尽心?”

“陈七,再磨蹭打断你狗腿!”

詹盛言在楼梯口叫起来,陈七忙和白凤行个礼,拔腿就跑。

白凤迎着楼栏向下望,一直目送着詹盛言远走,这才掉头回了房。她也不梳妆,却挑拣了几支红参,一一去掉芦头,亲手泡进几坛绍兴酒里头。“憨奴,你盯着人把这几坛子藏到小阁楼上,别叫我那位馋爷又给刨出来,还要放一个月才能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