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4页)

飞船就在他们前面,刚刚受过大雨的冲刷,闪闪发光。那是一场梦吧?西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到了飞船的前面!距离它,只有两百码!不,一百七十码!

地上开始结冰。他们连连滑跤,背后的那条河流冻成了一条暗白色的冰龙。天外几滴残雨飞来,硬得像小石块儿。

西姆刚走到飞船的舱前,又跌倒了。他真的摸到了它!摸到了飞船!他听见莱特声音嘶哑,呜呜哭泣。这就是那艘飞船!古往今来,有谁曾经来到过它的身边?今天,他和莱特实现了这个伟大的创举!

这时候,他的脉管也变得冰凉,凉得就跟空气一模一样。

飞船的舱门在哪里?

他们飞奔,搏击洪水,差点儿淹死;他们流汗,诅咒,拼命干;他们到了山上,爬到了飞船前面,摸着它的外壳,他们高兴得狂呼大叫——然而,到头来,他们居然找不到舱门,不能进去!

他竭力控制自己。“绕着船休摸摸看,慢慢地仔细摸索。”他告诫自己,“不过,也不能太慢了!”他的手摸着冰凉的船壳,一点儿一点儿摸过去,手上出的汗几乎都冻成了冰块。莱特也从船的另一头一点儿一点儿摸过来。寒冷像一只拳头,把他俩捏在掌心。现在,这只拳头开始收紧了。

舱门!

金属,冷冰冰、永远不朽的金属!密封的船体上有一条小小的缝儿!西姆不顾一切,猛力推门。他感到肠胃结冰,手指麻木,眼睛也一半儿被冻住了。他猛撞,他大叫,他摸索着那扇金属的门。“开门!开门!”他努力摸索着,突然听见“咔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他撞开了……

只听见全属脱开橡皮塾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空气密封门“呀”地一声被轻轻推开,而前是一片漆黑。

西姆瞧见莱特冲进舱门,倒进一间发亮的小卧舱里,他拖着脚步,跟着她茫然走了进去。

那扇封了铅的密封门,在他们的背后自动关上了。他突然感到一口气也透不过来,心脏跳动急剧减慢,几乎停止不动了。

现在,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们被禁闭了。他跪倒在地,简直要闷死了。

他希望能从中得到拯救的那艘飞船现在正在减慢他的脉搏,破坏他的思维,置他于死命。一股对死亡的恐惧,朦朦胧胧地袭上西姆的心头。他心里明白,自己死到临头了!

一片黑暗。

在思索和挣扎中,他昏昏沉沉地感觉到时光在流逝。他竭力想使自己的眼睛能够重见光明,心跳重新加快;但是,他血管里的血液流得很慢。他听到自己的心脏跳一下,停一会儿;再跳一下,又停一会儿;再跳一下,又停一会儿,然后再跳一下——心脏像是被麻痹了,每跳一下就有一次间隔。

他全身麻木,手、脚、指头都不能动。他想抬一抬睫毛,也好像重如千钧。他甚至没有力气转过脸来,看一眼躺在身边的莱特。

传来她有节奏的呼吸。那声音,像是一只受伤的鸟儿拍打着它干燥的翅膀。她躺得非常近,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体温;然而,咫尺天涯,她又好像躺在遥远的地方。

“我的全身越来越凉。”他想,“这就叫死亡吗——减速的心脏,发凉的躯体,缓慢的血液,迷惘的思想?”

他双眼盯住飞船的舱顶,来回扫视那些由复杂的机器和软管组成的控制系统。关于飞船的知识——飞船的作用和它的原理——一点儿一点儿渗进西姆的脑海。他瞧着这一切,疲乏涌上了心头。一切都慢了下来,慢了下来……

舱里有架机器,上面装着一只白光闪闪的刻度盘。

它是派什么用处的?

他苦苦思索,就像是人在水下挣扎一样。

人类曾使用过这个刻度盘。人们需要它,曾经触摸过它。人类安装了这个刻度盘,修理过它。建造、安装、修理、接触和使用之前,人类就在它的身上寄托了自己的梦想。这块刻度盘上有制造的数据,用途的介绍。它的形状就好像是梦中曾见过一样,告诉了西姆它的作用。只要时间充裕,把它上下左右看个遍,西姆就能弄懂一切。他忽然开了窍,仔细抚摸机器的各个部分,进行分析。

这个刻度盘是计算时间的!

刻度上标着几百万个小时!

真是不可思议!西姆眼睛睁得大大的,布满血丝,闪闪发光。人类哪里会用得着这么一台仪器呢?

西姆血液奔流,眼皮乱跳,他闭上眼睛。

恐惧占据了他的身心。一天过去了。“我躺在这儿,”他想,“一动也不能动,生命却悄悄地溜走了,青年时代马上就要结束。还要过多久,我才能自由行动?”

透过飞船的舷窗,他看见黑夜过去,白昼来临;白天过去,又是黑夜。天空中,星星在冷冰冰地闪烁跳跃。

“我将在这里躺上四五天,萎缩衰老。”他想,“在这艘飞船里,我一动都动不了。要是现在我在家里,待在悬崖巉岩之中,享受短暂生命的欢乐时光,那该有多好啊!到这儿来,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失去了一个个美妙的黎明和黄昏。尽管莱特就躺在我的旁边,我却永远也不会有机会亲近她了!

他神志恍惚,心旌飘摇。他的思想在金属的飞船里乱撞,他从船体的结合部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他听见船壳夜里缩小,白天胀大,发出“嘎嘎”的声音。

黎明!

啊,又是一个黎明!

今天,我已经完全长大成人了。”他想到这一点便咬紧牙关,命令自己,“我一定要站起来,我一定要动弹一下!我一定得享受享受生活的欢乐!”

但是,他还是动不了。他感到血液从一个心室流到另一个心室,慵倦地流动着,流遍他那麻木的躯体;他的肺部一起一伏。

飞船越来越暖和了。不晓得哪一台机器发出“咔嚓”一声响,温度又自动地下降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弥漫了全舱。

夜幕降临,接着又迎来了黎明。

他躺着,眼睁睁地又看着四天的生命溜走了。

他并不想挣扎,那绝对无济于事。生命,快要完了。

现在,他再也不想回过头去了。他不想看到莱特的面孔变得和他那受尽折磨的母亲一样——眼睫毛成了灰色的尘土,眼睛像是压扁的黄沙色的金属,两颊好比腐烂的石块。他不想看见她的脖子成了烤焦的黄草绳,纤手化作火上缭绕的轻烟,胸脯好像枯焦的果皮,头发犹如带茬的潮湿的灰草!

他自己变得怎么样了?看上去像个什么样儿?下巴凹下,眼窝深陷,额头遍布深深的皱纹——是不是这么一副模样呢?

西姆的体力开始恢复。他的心跳很慢,慢得简直不可思议,每分钟才一百来跳。西姆自己也感到好笑。他浑身凉飕飕的,思想活跃,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