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锐和黄志坤回答不上具体在哪儿。

又或者,他俩不太好说。

两人大眼对小眼片刻,最后黄志坤从后座上下来,换祁汐坐上去。

小电驴启动,比她上次坐的时候快不少,开的时间也久了很多。

迎着光跑到落日下沉,空气变得潮湿起来。祁汐听到了江流涌动的声音。

浔江像一条波光粼粼的带子,绕过浔安的城际线,奔向更为广阔的大海。

——城市的边缘,她还从来没跑这么远过。

小电驴急转,下了一个斜坡,又穿过一条无人的窄巷。

视野开阔起来。

祁汐看到一大片空地,比他们学校的操场还大,像跑道,又比跑道弯更多更急。

空地后面的水泥墙上露出画满了色彩鲜艳,线条抽象的涂鸦,有的地方还露出光秃秃的钢筋。

祁汐在墙上看到鲜红的人脸,还有“rag”,“top”之类的扭曲字母。

身后突然炸开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循声扭头。

场地的一角,半人高的铁桶中燃起火光。透过火色与烟雾,她看见一辆隆隆轰鸣的机车。

怔愣片刻,祁汐反应过来:

这里难不成是……赛车场?

黑色的摩托嘶鸣吼叫着,却没有前行,戴头盔的男人骑着它原地转了一圈,后轮冒出滚滚浓烟。

尖叫和口哨声随着烟雾一起升腾,组成光怪陆离的世界,是独属于年轻人的狂欢。

祁汐的目光落在车边的几个女孩子身上,她们指间夹着细长的烟,身上都穿带亮片的短裤短裙,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的身材。

其中一个女孩遥遥对上祁汐的视线,明艳的红唇弯了弯,说不上是嘲讽还是优越感。

祁汐低头看自己蓝白相间的校服,突然就有点后悔莽然过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

熟悉磁沉的声音拉扯她心头猛地一跳。

祁汐转身,看见陈焱大步走过来。

少年手上提溜着一个头盔,一身牛津布的黑车服称得他身形挺拔强劲,也将那股桀骜劲儿勾勒到淋漓尽致。

见祁汐没吭声,他眼尾扫向一旁的章锐,凉飕飕的。

狼尾头赶紧摆手:“是汐姐自个儿要过来的,不关我事啊!”

说完他脚底抹油麻利溜了。

陈焱看回祁汐,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祁汐睫毛动了动,目光定在被他胸口微微撑起的布料上,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呢?

似乎就只是因为听到……

他在这里。

身前的少年低低笑了下:“明白了。”

他稍弯腰,视线与她齐平,银发后的黑眸很玩味。

“想我了啊?”

祁汐呼吸一滞,心跳大乱。

一些她自己都不甚了然的心事,似乎也一下子被戳中……

陈焱直起身,轻啧出一声:“看不出来——”

“你还挺粘人。”

“……”

祁汐的脸红到耳尖,终于小声开口了:“不是——”

她抿了下发干的唇瓣,依旧不敢抬头看陈焱:“我昨天……好像把水杯落ktv了。”

脸上的热度还在攀升,不知道是因为说谎还是因为羞窘。

“就想问你见着了没有……你又没回我消息。”

她自己都说得毫无底气,更看不出男生信了没。

他依然那么直勾勾地看她,唇边勾着,又痞又匪。

场子那头的黄毛高喊了句“焱哥”。

陈焱扭头扬扬下巴示意,祁汐暗自松出一口气。

男生却没着急走,又朝她靠了一步,一手拎起她背后的书包。

祁汐愣了下,两条胳膊顺着男生脱掉书包带。

陈焱单手拎过她书包,放到场边的台子上,默了片刻,突然又说:“昨儿有事儿睡晚了,早上起迟了。”

他声音很轻,语气敛去惯有的调笑——就好像……在向她认真解释什么。

祁汐心下一动,慢慢“哦”出一声。

陈焱气音笑了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望着男生的背影,祁汐又想起他昨晚在路灯下暴怒的模样。

昨天,他就是因为那件事睡不着的吧……

“汐姐!”

祁汐偏头,看见章锐又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杯奶茶。

他递给她一杯,说:“焱哥买的。”

祁汐接过来:“谢谢。”

插开奶茶,她看见前面新出现了几辆机车,问:“他们今晚要赛车吗?”

章锐:“是啊。”

祁汐想了下,又问:“这是……什么比赛啊?”

章锐放下奶茶杯,咽了咽嗓子,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解释。

“前几年吧,浔江路那块儿出现了一群飞车党,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大半夜飙车,还把人撞伤了,最后给拘的拘抓的抓……嗐,这都好久之前了,你不在这儿估计不知道。”

祁汐咬着习惯没接话。

实际上,她知道。

她爸爸生前所在的消防辖区就在浔江路那块,有一次回家休假时还提过一嘴,说一群要死的败家子飙车出了事故,搞得警察医生消防员大半夜全跑去救人……

祁汐皱了皱眉:“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老实了,不敢瞎几把飙了,走了正规程序,整出个这——”章锐朝面前的赛道示意,“没事儿跑几圈过过瘾,有时候还搞个比赛什么的。”

他顿了下,说:“奖金很高。”

祁汐眉心更紧了:“可就算是正规的,那也是……有危险的吧。”

“没办法啊。”章锐干巴巴笑了下,“要生活的嘛。”

祁汐侧眸,第一次从他一贯嬉笑的脸上看到苦涩。

“年头那阵儿,坤子他奶奶脑梗要手术,要不是焱哥来这儿比赛拿到了奖金,估计他家就得卖房子凑钱了……哎汐姐,就是那人——”

章锐话锋一转,朝火桶那使了个眼色。

隔着火光,祁汐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他胳膊上的纹身——从手背一直蔓延到脖根。

“上次比赛,焱哥就是最后反超他拿的奖金。”章锐不屑哼出声,“结果这逼特别记仇!一直想拉着焱哥再赛一场,这段时间就没少找事儿……”

“说真的,焱哥压根不乐意和他们掺和到一起,他们这伙人比宋哥路达还难搞……”

章锐沉默两秒,声音稍低:“焱哥跟我们不一样。他其实用不着……这样的。”

祁汐睫尖动了下,抬眼望向远处那头打眼的银发。

少年轻狂,眉梢眼角都恣意。

对于这般张扬的男生,祁汐以前是敬而远之的。可现在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排斥陈焱。

或许就因为章锐说的——陈焱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的张扬,是一种骨子里的笃定和骄傲。

他的优越感是有底气的——源于他本身的力量和养尊处优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