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暮色压城。

黑色的悍马开进荣华里, 一路驶到叠层区,靠在小院旁。

还没停稳,陈焱就看见趴在院门上摇尾巴的黑狗。

刚进消防队那年, 他把小乖交给专业训犬的队友训过一段时间。

队友的评价是小乖非常聪明,而且服从性高,听觉嗅觉都很灵敏。不过它身体素质一般,不适合做工作犬。

陈焱本来也没打算让小乖做消防犬。它先天不足, 能健健康康活到现在,他就很满足。

能够重新有小乖就已经是奇迹了。

并不是所有的失去都能失而复得。

见他下车,小乖的尾巴甩得更欢腾了。

陈焱推门进院,拍了拍狗脑袋,又朝狗屋示意。

“走了。”

很难得的,小乖没有听令去叼牵绳。它围着男人的裤腿, 埋头使劲在嗅什么。

突然,小乖前爪立起来趴在陈焱腿上, 激动地呜呜出声。

陈焱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汪!汪汪!汪!”见男人不动弹,一向安静的小乖居然急切叫出声。

陈焱的目光微动,又在小乖的叫声里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他慢慢蹲下身,安抚般摸了摸黑狗耳朵里的两撮白毛。

“知道了。”

男人的声音很轻, 发哑的尾音落在夜色里,像若有似无的叹息。

“再等等。”

小乖不叫了, 摇晃的尾巴缓缓垂下来。

它昂着脑袋看了陈焱片刻, 往前靠了两步, 将下巴轻轻搭上他膝盖。

陈焱很慢地眨了下眼, 伸手一下一下地抚摸小乖黑色的背毛。

过了好一阵子, 他才站起身, 带狗一起进了屋。

这几天陈端端都在学校,一楼陷入沉寂的黑暗里。

陈焱打开灯,给小乖盛了一碗狗粮,又从厨房拎出一瓶冷水,走上楼梯。

二楼的卧室更暗,窗口透进来的亮光洒在深色木地板上,幽森而泠然。

男人没有开灯,扯开书桌前的椅子大喇喇坐下。

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冰水,他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旧手机。

八年前的最新机型4s,现在早已是时代的眼泪。

去部队后这手机他就没用过也没再更新,里面的App几乎全删干净,只保留消息记录和照片。

开机后,陈焱点进一个文件,一排全是录音,命名是日期。

他随意点开一个播放:

“...I ought to have guessed all the affe that y behind her poor little strategems. Flowers are so insistent!

But I was too young to know how to love her...”

少女读英文的声音在昏暗的房中响起。

那时候她发音已经好了很多,录音里基本听不到他纠正她的声音了。只是那会儿她还不会连读,一词一音都要在齿间咬嘚很清晰,笨拙又认真。

倏地,女孩停下来。

“你笑什么啊?”

录音出现短暂空白。

没有得到回答,她听起来更不高兴了:“我不要你纠正了,你关了吧。”

“说好不笑我的……”

“讨厌……”

她在低声埋怨他,尾调却是轻轻软软的,带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娇嗔。

感觉一下子就起来了。

录音戛然而止。

黑暗中响起咔的一声,是皮带扣弹开的细响。

过了很久,男人的喉结下沉,滚出一声低而长的喟叹。

他伸手扭开桌上的台灯。

白炽光照亮他的脸,混沌的黑眸也重新恢复清明。

陈焱将手里的纸团撂进垃圾桶,又拿起旧手机,摁下home键。

桌面上的背景照片跃至眼前——穿着校服的女生双手合十,闭眼对着草莓蛋糕虔诚许愿。

荧荧烛光照亮她的脸,女孩嘴角噙着笑,眉梢眼角上都是收到惊喜的满足。

陈焱垂着眼皮看了几秒,脑中忽而跳出她今天离开他宿舍的样子:殷红的唇和一张小脸都绷得紧紧的,转身出门时很干脆,只抬眸看了他一眼。

没有任何表情,眼角沁着水光。

陈焱拧起眉心,很深地阖了下眼皮,关机将手机放回抽屉。

桌面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上跳出一条日程,没有内容,只是日期:

明天,四月五日

日程下面,还有一条天气提醒:

暴雨橙色预警

陈焱盯着看了一会儿,放下了手机。

**

中午快十一点,祁汐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

昨晚她又失眠到快天亮才睡着,现在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祁汐撑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沙发上起来。

拉开窗帘,天色大亮,燕南巷里一派热闹光景。

清明假期是昨天开始的,不冷不热的天气最适合旅游,一大波人涌向浔安。

往常安静的小巷开始充斥游客的嬉笑,行李箱轮滚地的声响,还有骑手的引擎轰隆。

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祁汐关上窗户,拿过手机点了两份牛肉炒米粉,开始收拾洗漱。

今天是四月五号,她本来就打算出门的。

洗完澡刚吹干头发,米粉就送到了。

比平时稍慢一些,看来假期郭阿姨的生意也不错。

吃完一盒米粉后,她又带着化妆包去了浴室。

清明节的出行没有化妆的必要,但失眠后的脸色着实不好看。祁汐只遮了下黑眼圈,在唇上抹了一层雾面的豆沙色。

化完妆,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裙,外搭配套的同色针织衫。换上后一身素白,没有任何装饰。

一切准备完毕,祁汐点开打车软件。

打不到车。

今天人多,司机连市里的单子都跑不完,没有人乐意拉她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祁汐加了一个大红包,又等了十来分钟,才终于有司机接单。

临出门前,她瞥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揣了把伞进包。

坐上等在巷口的出租时,天空好像更暗了一分。

出租很快驶出市区,又开了快一个小时,烈士陵园高耸的门石遥遥出现在眼前。

浔安的变化天翻地覆,陵园的时间却好似静止了。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安睡之地本就不需要繁华,长眠的英雄也不该受到惊扰……

手刚推开车门,司机忽然又叫住祁汐。

他和善笑笑,跟她说:“这边平常很少车来的,这眼看又要下雨了,你还是早点出来吧,晚了可能就打不到车回去了。”

祁汐怔了下,谢过司机的提醒,下车走进陵园。

门口的守陵人看起来也还是那一个。祁汐跟他借了个水桶,去老地方接满水,拎着走到父亲的石碑前。

从包里取出手帕浸湿,她意外发现,爸爸的墓碑很干净。

不说一尘不染,但也明显是被仔细打理保养过的。

记忆中,对着墓碑弯腰鞠躬的银发少年翻涌而出。

一起浮现的,还有他抓着自己的T恤,一丝不苟擦拭墓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