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褚如栩动作利落,很快,番茄牛腩烩饭配着一小盘滑蛋虾仁,就被端到了言玚的面前。

言玚慢悠悠地享受着惬意的早餐时光,褚如栩则十分自来熟地收拾起了厨房,他贴心地把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还生怕言玚认不出似的贴上了小便签。

言玚用余光打量着鸠占鹊巢般自得的褚如栩,心情有些复杂。

刚才是不是就不该让他进门啊……言玚腹诽道。

这明显已经是一副赶也赶不走的架势了吧。

“言玚。”褚如栩突然叫了他一声。

不是哥哥,只有「言玚」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

和今早他突然出现时喊的称呼一样。

言玚有些不适应,但也只是垂眸没有马上理他,并没有试图纠正什么。

他对称呼这种东西从来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偏爱,顺耳就行。

言玚沉默着抬头看向对方,心情突然就没刚才那么好了,甚至有点懒得搭话。

显然,在潜意识里,他大概觉得还是「哥哥」要更顺耳些。

也不知道,褚如栩是观察出了言玚情绪上的微妙变化,还是故意存了逗弄的心思,再开口时,那两个腻歪的字就又回来了。

“哥哥,你有漂亮的新花瓶么?”褚如栩笑着问道。

花瓶?

言玚不禁怔了怔,等片刻后反应过来,才顺着褚如栩的目光往门口看去。

冷白色的木质鞋柜上正堆着一簇小野花。

黄的白的粉的紫的杂掺在一起,开得生机勃勃又乱七八糟。

难看倒也不难看,但美感着实稀薄。

反正没有一朵能叫上来名字的。

言玚:……

这玩意也配用花瓶?

言玚无语地摇摇头,可还没等褚如栩做出反应,他却停顿了一下,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走到橱柜角落最深的抽屉前,翻了半天,才终于翻出来一个彩虹配色的马克杯。

上面还印着柏鹭大头照的那种。

言玚蹲在地上,抬起头朝褚如栩笑得狡黠,冲着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语气揶揄:“没有漂亮的新花瓶,只有丑陋的破杯子。”

褚如栩一愣,看着杯壁上柏鹭那张很不喜庆的脸,直接气乐了。

他轻哼一声,舌尖舔了舔发痒的后槽牙,挑着眉稍,语气里虚浮的乖巧温驯都没太绷得住:“哥哥,你要用印着前男友照片的情侣杯,来插追求者送的花?”

言玚看着褚如栩别扭的表情,没忍得住,也笑出了声:“有什么问题么?”

“就这个,爱用不用。”他神色微敛,装出一副不高兴了的样子,轻佻地把杯子随手往台面上一搁,斜了斜褚如栩,起身往客厅走去。

杯子是交房时小区物业送的,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差不多的。

据说是为了表现出社区对住户的体贴关心,知道他和柏鹭是对同性伴侣后,还特意定制了国际通用彩虹图案。

但鉴于两人感情的热烈程度,绝对不足以达到能心甘情愿用这对杯子的地步,而且,从言玚去年年初搬进来到现在,柏鹭就只在这留宿过两三次,确实没机会。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它不好看。

三面大落地窗从不拦窗帘,客厅的面积本来就占据了一楼的大半,配上这个设计,看起来仿佛要延伸出去与后院融为一体似的。

装修时柏鹭评价说,这很像一个困住精美艺术品的透明防尘罩。

但言玚很喜欢。

他喜欢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能被阳光照到。

不仅因为明亮的环境更容易给他带来好心情,如果非要往深层探究的话,这其实也算是他对过去脱敏的某种机制。

他儿时的「家」比现在的要小一点,三层的小洋楼,有些陈旧,是当地历史文化建筑保护区里,最漂亮的一栋。

毕竟他有个继承了外祖全部遗产的艺术家母亲,浪漫又富裕的那种。

言玚家里到处都是彩色的:精美独特的琉璃工艺品,墙壁上他和母亲一起完成的涂鸦,父亲每天带回来的小礼物,一年四季都开着花的庭院。

母亲最喜欢穿着白色吊带裙坐在庭院中画画,她天赋平庸,创作不出什么让人惊艳的作品,就只图个开心。

作为独生女,她从小就被照顾得很好,长得明艳动人,头脑也灵光,没经历过苦楚,没遭过委屈,在家里的保护下过着随心所欲的幸福生活,哪怕在外祖去世后情况也没有改变。

丰厚的遗产一半被她捐了出去,但光凭剩下的一半,就完全够她舒适的度过本该漫长的余生了。

她实在找不到什么烦恼,所以哪怕她遇见了爱人,生下了孩子,看起来也和少女时没什么区别。

她和爱人没有结婚,只是生活在一起,共同抚养着儿子,她的户籍上只有言玚,没有那个男人。

儿子的长相没随了她,五官里只有眼睛像——

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无时无刻都荡漾着情意似的。

言玚最喜欢躺在她怀里,听她讲光怪陆离的故事,听她读轻飘飘又意义不明的情诗。

但偶尔也会看到她神色怅然地自言自语,说什么:“只有随时能选择脱离当下的生活,人才是自由快乐的。”

她的恋人为她满世界搜罗来无数珍稀的花种,努力让她的花园全年都能保持生机勃勃的样子。

母亲也常把「爱他」挂在嘴边,可对方却从来都没底气相信,只能强撑着笑意回问她「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嫁给他」。

如果生活能就这样持续下去,那倒也还不错。

只可惜,美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被打碎。

母亲那样轻盈如幻境一般的人,无法被任何人留住。

一次激烈的争吵过后,母亲趁着夜深人静消失了,没有字条,没有口信,甚至没想起来再最后亲吻一下言玚的额头。

此后,言玚那位生物学上的父亲颓废了好一阵子,终于在某天清晨,重新将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笑着为言玚做了顿他最擅长的早餐——一碗阳春面配上一颗完美的水波蛋。

男人精神似乎有些恍惚,但言玚却并没有发觉,他还太小了,只知道父亲今天心情很好,就忍不住地想撒娇,说要再多加个蛋。

但对方好像没听见似的,不顾言玚关切的询问,拎着个背包就出了门。

而他再得到父母的消息则是三个月后了。

警察、律师和闻讯赶来的遗产信托经理,一起敲开了言玚的家门——

他的母亲死了。

他的父亲在杀人后畏罪潜逃。

漂亮的房子斑驳了起来,精致的花园变得荒凉。

无人照看下,爬山虎却生机勃勃地攀满了墙体,隐喻似的遮蔽住了所有窗户,室内几乎照不到一丝阳光,只有毫无生机的昏暗,和日复一日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