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990之前(第2/3页)

这老师单纯得像没进过百货大楼的乡巴佬似的。

拜托,那年14寸左右的国产金星、飞跃、凯歌、熊猫都要500左右,还是黑白的。

但只要他敢开口,青松就敢给他去找。最后青松一千八给他搞了一台进口彩电,顺便敬赠两条利群香烟,只收了他六百整。

虽然挣钱不容易,但青松撒钱很大方。

这位李老师收了东西也很负责,搞来借读证明,说青豆是他的亲戚,还贴心问进来读几年级,跟不跟得上。

这千把块关系疏通下的后续服务,就是舒服。

青松拉着妹子的小手,问她:“想读几年级?”

没有人问过青豆的意愿,或者,青豆从来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酒窝若隐若现像在思考。好半天,她说,“我还要读二年级。”

青松也不问原因:“行。”

程青豆跟班,复读了二年级的下半学年,也迅速适应了老师的普通话。有程家村凶悍的“抄家”动势在前,同学翻个白眼、扎堆嘲笑她,这不痛不痒的,都不是事儿。

身体恢复后,青豆冰雪聪明的大脑再次展现神通。

她听不明白老师的普通话,便翻书自学,小学功课简单,她门门满分,可以说是个风光的乡巴佬。

语文老师惜才,格外偏爱青豆,别人作文四颗星,她的星星多到飞出纸张不算,还被挨个班级朗诵,虽然同级就三个班,但阵势十分夸张。

故此,没多久,闲得没事的同学们开始流传起青豆是关系户。

她呀,不在意。她有朋友。

青豆到小南城第二年就没哭过,她想过娘,念过大哥,但她有好多东西要学、要看,认识虎子后有了故事会和泥巴地,认识顾弈后有人会听她说故事、看她玩泥巴,而二哥也有好多新式武器。

总之,小南城太好玩了。

只是,二哥.......真是叫青豆忧愁多。

程家村曾有人“投机倒把”被抓去□□。据说此人利用两村鸡鸭的差价,从别的村骑自行车来,运鸡鸭到程家村卖,情节恶劣,判了刑不说,此后程家村严格规定,村民带三只及以上活禽进出,均需得打条儿申请。

程青松在城里倒腾大物件,那个差价,算算够关一辈子牢监的。

青豆担心二哥被抓。每逢他晚归,她都要扒着窗户苦等,如此,程家村的事慢慢淡了,给二哥送牢饭的焦虑浮上眉间。

她劝二哥找个民营厂上班。当时的小南城,只有国营和集体单位才是好单位。民营厂的工人和个体户都是“无组织”的编外流浪汉,这是子丑寅卯的社会认知。

而在这些“无组织”工作中,街头的倒爷,肯定是鄙视链的吊车尾。

为了逼二哥别干这个,青豆还离家出走过,当然,半夜被二哥从桥洞底捞起,背回了家。

她趴在二哥背上,困得眼皮都掀不开,嘴上还是在叨叨,“哥,我们干点正经活好吗?”

青松笑:“我这哪里不正经了?我又不是去当小白脸了。”

青豆知道他说的是地地道道的浑话,半醒过来掐他:“不许胡说!”

青松臂膀左右躲闪,“我给你说,真有人包我。”来他摊位好几回,眼神赤果果的,六子都看出来了。“要不是那身颤肉,我肯定会考虑,”说着,他啧了下嘴,半真半假地感慨,“现在钱太难挣了。”

“不允许!”青豆彻底醒过来,单脚一撑,从他背上离开,“你这样我就告诉妈!”

吴会萍从来对这二流子没好语气,回回都要骂他。

青松见她精神,问她要怎么告状?

“我.......我说你不务正业!”青豆板起张俏脸。

“不是要告我去当小白脸的事儿吗?”

“啊!不允许!”青豆忙捂住他的嘴,连说都不让说。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可不能说。

青松看妹子干着急,好会才卸下逗她的表情,替她捋捋乱发:“傻丫头,你哥哪里俊到有人养我,就你当个宝。”爹不疼娘不爱,都习惯了。

青豆急,“哪里不俊了!”

程青松向来是喜欢逗青豆的:“哦?多俊?比大哥还俊?”要说英姿还是有学历加成更优。

程青柏念高中时,就有姑娘家来定亲。吴会萍一边推拒,一边让青松好好看看,再混不吝,别以后娶不到媳妇。

虽然知道没有可比性,但他忍不住要在青豆心里一较高下。果然,青豆当真,空荡街道上的笑声戛然而止。

青松心中一沉,嘴上仍在打哈哈,“逗你呢,你的大哥最俊!”他才懒得抢。说着,跑开几步,留了个精瘦的背影给青豆。

青豆解释事儿的时候,会下意识堆砌否定的词:“不是的.......”

青松呢,每次也都会反问:“什么不是的?”

“没有.......”青豆试着拉住他。

“什么没有?”

“哎呀!”街头巷尾鼠窜的程青松灵活得像条泥鳅,青豆抓也不住。

“什么哎呀?”

乌漆嘛黑的街心小道,青豆与青松跑着跳着往回走。嬉嬉闹闹,没人深嚼心里的苦。

1983年,大家都苦。但春天很暖和。

小风一拂,苦又散了。

零落的建筑不遮风不挡雨,青松与青豆吹着不知几点的自然晚风,絮叨着最近发生的事。

上阵子,青松开始倒大件。以前新婚三大件是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最近时髦了,变成了 “新三大件”——黑白电视机、双缸洗衣机和单门电冰箱。

青豆问,“毛利多吗?”

青松说:“多,但货源太难搞了,本来想给你搞台电视机看看。”他食指拇指来回捻成搓成点钱的动作,眉峰一抬,“没事儿,哥会发的!”

见青豆愁眉苦脸,知道她担心,“赚到钱,以后盘间店,如何?”这事儿他天天跟六子吹。

“你说的!”青豆伸出小指,要他拉钩。

“快十岁了,是个大小孩儿了。”说是这么说,青松仍是勾上她的手指,配合她的咒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当然得说话算话。他可没精力每天循着些破烂砖头粉笔痕迹,找离家出走的妹子。

再苟一阵。

青松也知道当倒爷是刀口舔血,不是个长期的活儿,成天盯着市场价格,东城西城四处跑,要关注报纸,要看派出所眼色,要四处探口风,就为搓出个差价。

没办法,过年他都不敢带青豆回去,一张张嘴等着要债吃饭,别再把孩子吓瘟了。

到家,青松从怀里掏出了折痕遍布的牛皮纸信封。

这信封显然多次利用过。

青豆迫不及待,打开铁皮盒取出锈迹斑斑的小刀,小心翼翼拆开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