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990之前(第2/3页)

程青松越发黑了,赤膊上身,顶着身铜色皮肤,正在修车摊前修断了辐条的凤凰牌自行车。

连自行车都能骑断辐条,可见蹬得多使劲。

青豆跑到青松跟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叫我干吗?”吓坏她了。要不是顾弈面色如常,她这会应该已经泪如雨下,准备哭街了。

青松很兴奋,嘴角翘得很高:“等车子修好,带你去个地方。”

虎子好事,脑袋一凑:“什么事儿啊?”

青松卖关子,“不告诉你,想知道就跟哥走。”

虎子一听,显然屁股泛痒,想挨揍了。他趁张蓝凤下班,偷摸拿了自行车钥匙,蹬上车子,顺便把顾弈也载去看热闹。

青豆坐上二哥的二八杠,眼睛懒洋洋眯起,迎着夕阳往西边位移。

四个人,两辆车,一前一后,还比上赛了。男人哼哧发力的声音一左一后,像牛犁地犁累了,不停出气。

虎子载着个大小伙顾弈,箭一样往西边蛮冲。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但只要离家远,有新鲜事儿,虎子哪儿都愿意去。

青豆齐肩的头发狂舞,贴住汗湿的脸颊。风不住迎面,一点也不觉得热。

青松使劲蹬车,大声问青豆:“怕吗?”

青豆躬身扶着车铃,偏头看了眼顾弈。

金色夕阳里,他抓着虎子坐垫下的抓手,表情没有怕。

青豆摇摇头,手朝前一指:“不怕......哥!超过他们!”

“哈哈哈哈哈,行。”青松脚下功夫足,能和虎子骑个并排,完全是让着他。刚修的辐条,刚刷的轱辘油,骑起来可带劲儿了。

虎子见被超了,站起身不要命地乱蹬。学习之外的一切竞争,他都积极参与。

车子很快失了稳重,差点摔了。

好在顾弈个子高,两腿修长地左右一撑,稳住车身。当然,也把虎子骂了一顿:“你个氧化钙!”

一打拐,他们停在了一所民房前。

这里离红绿灯有一段距离,回头是大片大片的农田,绿得人心慌。

看见绿色,就知道差不多到城乡结合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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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中国开始了托福考试,南城有个年轻人今年要出国,虽然有奖学金,但总归要准备点钱。读书早就耗空了家当,出国的钱怕是更夸张。

人人腰包都扁得只有层单薄的夹层布片,哪儿来钱啊。借都借不到。

青松从买家嘴里得知这房子在卖,迫不及待要来看房。

青豆问,“卖了之后原来住这的人住哪儿?”全国城市住房紧张,一般没人卖房。

青豆住的那栋单薄的二层小楼里,住了房东一家三代11口人。他们现在住的这间是房东太太临时搭出的泥瓦房,出租贴家用的。

虎子在窗口探头探脑:“你管他呢。”自己有房子住不就行了。

青松:“听说如果卖掉了,老婆孩子搬乡下去。”

张望一番后,青松象征性地咳嗽了一声,敲了敲大敞的门。

没会,女主人来了。才三十,脸上却饱经风霜得像四五十了。

她正在厨房生柴,背上背了个竹篓,里面装了个娃。

青松虎子顾弈三人入内,一眼看清这是个简单的两间半。多出的半间三角形是厨房,此刻正生着火,烟熏缭绕。

青豆却没看清。

在看到那个背篓的瞬间,青豆眼眶就热了。她想到了母亲吴会萍,以及不知是否康健的小妹。吴会萍平日凶悍,一点事能叨叨半天,怎么轮到写信,言简意赅得让她和青松不知所措。哎......

等青松与那女人谈话,青豆才迟钝地张望,看清昏暗的室内格局——

一张木桌,桌腿下垫了张折叠报纸,想来是不平整;两张小方凳,估计常年就两人坐;一张床;一张橱;一个毛巾脸盆架,一堆黄页书;一个悬挂的灯泡。然后......然后......再没有东西了。

房子要五千,没有什么市价可循,青松出于职业习惯,本能地还价,一张嘴就是四千。

青豆想问,你哪来这么多钱?还没问出口,娃娃一声婴啼,啄破空气。

女主人不耐烦地脸色一沉,不留任何谈价余地,把他们关在了门外。

青松手摸摸鼻子,又讪讪揣进裤袋,“到底卖不卖啊?”

顾弈说:“我觉得五千她也不想卖。”从他们出现到打量屋子,女人的脸色一路难看,青松那四千砍得确实狠,但照女人的脸色来看,4900估计也是要被赶出来的。

再蹬上车子,虎子已经蔫了。他说腿软,耍赖地往自行车的后座一坐。

青松笑他:“连出个家属楼都能累着,还敢喊着跟我跑生意?”

喊着跟青松跑摊那都是青豆哭街之前的“壮志”了。

自从见到百变神通程青松也要向警察同志低头后,虎子再也不敢说这话了。他可没个妹子为他哭街。

这膘肥肉厚的。顾弈嫌弃地推虎子一把:“我哪儿骑得动你?”说着他拉过青豆,朝程青松挤挤眼,“我骑豆儿吧,青松哥你载他。”

青豆自然地斜坐在二八杠的杠子上。

她刚来小南城时,二哥老带她出门,要不就看病,要不就出摊。青松也就是个半大不大的男孩,能把个姑娘带得多好,不饿死就挺负责的了。

青豆那阵老被自行车削脚跟,削得脚跟成日鲜血淋漓,走路一瘸一拐,现在还有疤。

她有心理阴影,再坐车,都会主动坐杠子。

顾弈没这么带过女孩儿,虽然和青豆熟络,但挨得这么近......

他脚下自然地荡着自行车,心里闪过一丝丝的别扭。

“我没带过坐前面的人,可能骑不稳。”顾弈交待。

“你骑,不行我就跳车。”青豆不怕。

青豆的头发丝随风挠上顾弈的脖颈,好像知道他不自在,鸡毛掸子似的,不住往痒处挠。

他扭了扭脖子,随力的惯性,鼻尖滑过她粉笔触感的脸颊。

青豆把玩车铃铛,毫不在意地问他:“初中怎么样?”

顾弈本来只高她一级。五年级时,他乘上教育改革的最后一班快车,升了初中,青豆在他后面一年,却要念该死的六年级。本来这个夏天结束,她也可以念初中了的。

“就那样。”顾弈坐上车垫,双手圈着青豆,一垂眼是她饱满的额头和多褶的眼皮,不由问道,“你这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啊?”她回头看向他,深深的一道凝固的褶痕拦截上天的睫毛。

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双的吧。”

仅一个垂眼的功夫,顾弈在青豆像墨镜一样的黑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表情。

而他们的距离,几乎是脸贴脸。他感受到热风里一道不同寻常的鼻息,皱起眉头,迅速避开她:“程青豆!”

“嗯?”她以为叫她有事,又仰了仰头,鼻尖都快凑到他下巴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