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1992·夏 ◇(第3/4页)

顾弈不似傅安洲的唯心,也不似青豆时而唯物时而唯心,他是坚定的不动摇的唯物主义者。

就算在摇签的时候,心也未必诚恳。这晚没睡好,他知道更多原因只是自己躁。

签筒晃荡,敲出踏实的竹动。轻轻一抖,掉出一根竹签。

上签。

顾弈笑了。不怪青豆听到“下签”当场改信科学,顾弈看到“上签”二字,一些坚定不摇的想法也开始松动。

这真是两个好字。

对着数字,顾弈在签盒里找到对应的一条签来,低颂出声:“旱时田里皆枯藁,谢天甘雨落淋淋,花果草木皆润泽,始知一雨值千金。”

看不懂......

他翻开观音庙解签簿,一页一页找规律,寻找对应的签句。

这些事,他看过小光头的动作,很快就知道怎么弄。

终于翻到那句签句,手抄字迹工整写着:“此卦乃久旱逢甘雨之象。”

懂了吗?还是不懂。不过顾弈确实久旱来着。姑且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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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多,山头站了不少早起的香客。

顾弈索性没睡,跟着小光头起来做活。小光头很聪明,看他围着自己,便递给他一把扫落叶的大扫把,一声不响继续自己下一桩活儿去了。

青豆和顾弈用完中午斋饭,也准备往山下走去。舞狮队是下午两点开始,一舞完,立马收道具走人。顾弈两点必须在车旁候着。

临行前,青柏给了青豆一个袋子,让她交给吴会萍。他称,本来都是托老乡带给她的,现在她人在南城,不太方便。

青豆以为是特产,抱着布袋子捏了捏,像是厚报纸:“山上有什么能给山下的?”怎么从来没听吴会萍说过。

青柏笑笑,替她拨开睡乱的碎发,没多言语。

青松之前说,爹的酒窝就青豆遗传到了,实际不是的。青柏左脸颊上有一颗,配上他温柔穿透的眼神,颇有慈相,加上头大,村民说,像活佛,看到他,真能相信一切苦难会迎刃而解。

青豆不再问这些小事,抓上大哥干活人的粗手,心疼地说:“那你得给我回信,不然我还来找你。”

“那就来找我好了。”他实在不知要写什么。山上的日子说来说去就是些枯燥温柔的自然事,没有她信里那些生灵活现的朋友。他一提笔,似乎只有“安好”二字,没旁的可说,不如不寄。

青豆一听威胁不成:“我学也不上了,就来找你!”

青柏摸摸她的头,只当童言无忌,对顾弈说,“辛苦你了,路上小心。”

南弁山山脚下,乡亲络绎不绝,场面壮观热闹。昨天那排半空的棚子,今日占满摊位,商品琳琅满目,大太阳底下也不少人挑担而来,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能交换交易。

小光头也在,真是神出鬼没......

他支着属于观音庙的冷茶摊位,布茶、舍水,给赶集市的人解暑。由于太热,一边倒水一边摇着报纸扇风。一副慈眉也热拧了起来。

青豆坐上货车,扒着窗户,依依不舍。不舍晚上的热闹,不舍大哥,连带对她不够好气的小光头,她也不舍。

青豆讨厌离别:“我以后毕业了,就找个这样的地方,有家人有朋友,然后就不挪窝了。”

顾弈问:“就家人朋友?没别的了吗?”

青豆瞥他一眼,靠向窗户,与他保持距离:“我这不还没上大学呢吗?”

顾弈咬牙:“程青豆!”

青豆捂住自己的脑门,“你再敢揭我痂!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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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顾弈向青豆认真道歉,自己昨晚操作失误。只是逗趣,没想到会见血。

青豆说,你有暴力因子,我不信你。

顾弈无奈,恨不能给她写份保证书。

青豆当了真,觉着写保证书很有意思。她最喜欢保留这些文字材料了。开始给他编保证书写什么,“写:我顾弈保证以后再也不对程青豆动手动脚!”

什么叫动手动脚?听着怎么像在砍断他的退路。

顾弈伸手,想要试验,“哪里是动手?哪里是动脚?”

货车车位高,屁股是踏实的,但视野是吓人的。

青豆腾在半空,两脚赤着踩在副驾,双手抱膝,圈紧自己:“你你你你!手给我好好扶着方向盘!”

顾弈想了想,与她闲扯:“改一下,改成‘我顾弈,在程青豆同志没有主动挑衅冒犯的情况下,绝不主动伤害程青豆同志......’”

青豆:“你这保证书,写了不等于没写嘛!”

顾弈曲解:“是啊,现在是还没写,到家就给你白纸黑字写下来。”

“语言冒犯也算冒犯吗?”青豆管不住呛他的嘴,怎么办呢?

“那行,再加一条,‘禁止语言冒犯,允许身体冒犯’。”

柴油发动机轰鸣如嚎啕的小孩。

开出南弁镇,灼热的日头忽然消失,暧昧撩上帘,叫天色变得阴森森的。

那句“允许身体冒犯”后,青豆不再有动静。

每越出一点步子,顾弈也会不自在,会紧张。好一会,他主动出声打破沉默:“好像要下雨了。”

没声音。他往窗外场景拓印般的田地望了望,又说:“怎么办,我有点不认识路了。”

青豆这才看了他一眼。虽然顾弈眉心紧皱,装挺像的,但她不信他会迷路。

她来回活动下颌,酒窝一左一右交替闪现:“顾弈,我知道你认路。”

“这会......是有点不认识了。”他努力表现一些生涩的白痴迷茫。

“没事,那就绕一绕好了,你很快会找到路的。”

他瞥向青豆:“你怎么知道?”

青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呀。你是顾弈。”

不急。反正顾弈肯定会走对的路的。

他的人生就写着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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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氛围良好,该说的不该说的昨晚都说了,今日也就是一些太极拳。家属院里长大的孩子,最会打太极了。青豆讲起顾弈在华西钟楼前那张照片,夸他英俊倜傥,也想上大学的时候在校门前留一张影。

割麦之后,青豆没再问顾弈借过相机。顾弈此番肯定要主动借相机,恨不能帮她买两卷胶卷,随便拍。

于是他提出:“到时候我到学校门口帮你拍。”

那是他家,他最熟悉不过了。

也知道四五点钟,夕阳西沉,当太阳徐徐下坠,落到南城大学的“大”字下沿,人往大招牌前一站,那刻取景,特别耀眼。

金光洒在青白相间的马赛克新校门,人像站在光影晃荡的水中央,身后反着池塘一样的粼粼波光。

他帮邹榆心在校门口拍过两次,有一张角度时间选得极好,被她印成了八寸,挂在墙上。

青豆听得心痒难耐,恨不能明日就去军训,今日就把照片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