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1992·秋 ◇

◎快活如侬有几人2◎

南城和西城隔了好远, 这里前些天下雨,今日夜色当好。

顾弈与另一个饭量大的舍友加完餐,结伴从食堂回来,穿过开水广场, 正商量要不要去打篮球, 走到男生院门口, 远远便看见章敏。

顾弈迅疾转身,隐进黑暗。有点鸵鸟装死的况味。

顾弈加入又退出健美操社后, 又被章敏盯上了。据说, 摄影社在她大兴安岭一样的热情中迅速扩张,不消一年, 从30人的小社团,扩展为可以申请活动经费的100人社团。

顾弈上学期没带相机, 为了给程青豆拍阴历阳历的留念照片,特意问同学借相机, 在3.31和4.1拍了两张照片。

恰逢摄影社活动, 被借相机的同学空手出席, 活动间谈及原因, 他自然地道出:被顾弈借走了。这不说还好, 一说点燃了章敏的余怒。

她很生气,本来社里拥有相机的同学就不多, 新社员多是空手套照片的爱好者, 来观摩学习的,顾弈这个有相机的懒汉居然还借走一台, 一定要好好骂一顿。

顾弈没理她。

他借的是同学自己的相机, 又不是借的他们摄影社公用的。同学同意就行了, 她管得未免太宽。

那茬过去, 这学期退健美操社,顾弈又被她逮住了,真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章敏是火眼金睛,谁也逃不过她的眼睛。或者说,顾弈的身形很难遮掩。就算不看本人,光翻体检表,也能被数字惊艳。

“顾弈!”章敏叫他。

顾弈听见念叨,烦躁地皱起眉头,条件反射就要跑。老大拉住他,还老实巴交,“老六,有人叫你。”

老六是顾弈。宿舍统共六人,他最小,排第六。他很老卵,一副牛逼样,所以大家叫他老六,而不是小六。

只是,遇见章敏这种鼻涕虫,顾弈管他老几。

步子迈开,人还没跑掉,楼管阿姨又叫了:“顾弈,你电话!”

顾弈甩下句:“就说我不在。”脚下飞快跑了。章敏小跑追上,骂骂咧咧。

顾弈这厮有股犟脾气,不想说话的时候,一个字都懒得说。对程青豆尚且都会犯病,遑论其他人。他用了冲刺的劲儿,双腿拉伸,状如满弓,一口气拐过两幢楼。把章敏甩掉,又顺着原路,大步流星经过开水广场,走进一舍。

他伏至楼管阿姨的窗口,礼貌敲敲:“阿姨,我是306顾弈,想问我的电话......”

“不是让说你不在吗?”阿姨正在纳鞋底——一项顾弈看了无比眼熟的动作,有阵子,青豆经常坐在楼道口纳鞋底。

“谢谢阿姨。”

阿姨连忙收起手上的活儿,掬起皱纹,朝他和蔼道:“等会再有电话我叫你。”这帮小子里,她就挑了好看的记得名字。老三说过,楼管阿姨比他妈都偏心。

顾弈又说了声谢谢,无所谓地往上走。

算算时间,差不多是邹榆心打来的。她一周必须要来两通电话,大概在周二三一通,周六日一通,尤其是周末,必须要来一通,生怕他学坏。

到九点,顾弈排队进厕所冲了把凉,冲到一半,被一声声传声,叫下去接电话。

老三负责带话到盥洗室,“你电话。”

顾弈面无表情:“哦。”他听见了,心嗤道,这一声声喊得跟快马加急的重要情报似的。

老三一副感兴趣的表情:“说是个姑娘。声音可甜了。”

慢条斯理倾倒浇身的水,陡然落成瀑布,一盆子当啷一浇,一道黑影速度越出盥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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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南城,青豆惊掉了下巴。

她是往公馆打去的电话,竟然是虎子接的。三句话之后,青豆才意识到,不对啊,我是打给素素的。

“王虎!你怎么回事!”她咋呼了一声,把门口老李吓半截烟头吓掉了。

青豆不好意思,背过身,面朝墙,压低声音,“你晚上八点多,在素素那儿干吗!”

虎子淡定,还反骂她没见识,这就吓到了:“我们打牌呢!”

哦,打牌。那就说得过去了。

她总觉得怪怪的。素素在这场通话里始终没出现。

她又打给了蓉蓉。跟东东咿咿呀呀,说大娘娘想他了,他说也想大娘娘了,一大一小隔着电话哭了起来,把蓉蓉一阵无语。

青豆没带通讯本,加上很少给顾弈打电话,号码记得不是很清楚。

桌前没有纸笔,她心里来去背了无数遍,终于捡着一串顺口的数字,来回吐纳,鼓足勇气,给那边打去电话。

她很怕打错号码,会是外国人接。

等那头接起,小心翼翼问:“是华西男生院吗?哦哦!是华西啊!那请问一舍的顾弈在吗?”

那边好一会才给回音,不在。

青豆唇焦口燥,左思右想,想不出要打给谁了,终于依依不舍结束通话。

也就十来天没回去,怎么会这么想这些人。完了,她注定无法浪迹天涯,只能安居一隅了。

青豆伏在桌上,徐徐入梦。

屋内有个小缝,一直渗水,得用水盆接着。约摸到十点,老李起身将屋内等水的盆倒掉,青豆也要起,被老李按下去了。

她睡得很不舒服,潜意识里认定这是趴睡姿势不佳以及雨天湿热的原因。

到十一点,再睁眼,明白了这股不舒服的来源。水淹进胶鞋,灌了她一脚的水。而青豆,处在一股不断上升的水压之下。

四周的水淹到了她的大腿根。她忙推醒老李,对方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弄,还值班吗?值下去明早不会淹到脖子吧。

他们俩爬上单薄的办公桌,陷入无助。老李说,等会要是淹到胸这儿,咱们就走。

青豆应好。

钟在一点时罢工,青豆好久都不见时间走动,仔细一看,早停了。就好像希望也在一点停掉了一样。兆头真不好。

她和老李粗估此刻是两三点,离天亮还有好一会。

他们困在水中央,门被东西卡住了,死活也推不开,雨水声太大,不休不止,加上他们距离宿舍食堂隔了一整个训练场,甚至都没有求救传到那边的可能。

黑灯瞎火,身体开始发冷。水淹到胸部,恐惧无助漫至喉咙眼。

老李急中生智,人埋进浑水一次又一次,去找卡住门的东西,终于踢开横斜的拖把,冲破民房倾斜的阻力,把门打开,他再次埋进了浑水。

青豆着急:“怎么了?”每次老李埋下水,她都担心他上不来,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腕,示意他要是喘不上气,一定要摇动手臂给她信号。

老李这次埋进去,是去找方才那只等水的盆。要是等会房顶也不安全,他们还有个能漂浮的东西。

青豆利索踩上早就注意位置的窗沿,借老李的托力,一举爬上民房顶。拉老李上来费了点功夫,但他到底是经历过一次水灾的,经验丰富,两人翻了几次身,还摔进一次水里,终于相扶落上了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