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1994·春 ◇

◎关系庸俗化2◎

夕阳余辉火一样燃烧在天角。课后学生离开课堂的声音来回穿梭, 此呼彼和。

树后,顾弈手虚搭肩角,胯部轻贴,一个颇为社交的舞蹈礼仪动作, 却让青豆的心跳如火车脱轨一样失控乱撞。

好浪漫。春日夕阳照在脸上, 居然让她脸颊发烫。

青豆更羡慕每周跑去跳舞的胡雪梅了。难怪每周一便投入兴奋, 摇来晃去,期待周五的舞会。

她和顾弈从来没有这样的心跳产生, 可见跳舞这件事有多刺激。她小口透着气, 勉强撑住仪态,没把自己的没见识暴露给他。

那天, 顾弈把青豆一秒从温柔的春天抛进热烈的夏天。

然后青豆揣着热烈期待的心跳,真就等到了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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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弈说教她跳舞, 又哪里有空。

他一学期回来一次。碰见青豆这次是课空,他抽出时间, 坐了两天臭气熏天的火车, 看望生病的爷爷, 顺便给青豆过生日。

能目睹女明星被围追堵截, 也算开了眼。可能是太过熟悉, 从别人嘴里听到青豆多么耀眼,难免失真。

好像是同名同姓的人一样。

青豆在他眼里, 就是个小姑娘。又邪恶又天真, 在装蒜与迷糊之间来回摇摆。你不能说她坏,若她坏, 那就没几个善良的人了, 可你也不能说她善良, 她要是善良, 应该接济一下他的孤苦,而不是在信里,告诉小桂子,她辜负了那一个个流水的男人。

只是雨天为她撑伞,只是坚持不让阿姨关窗,非要等她赶到,让她拿粮票换走最后一个馒头,只是为她自弹自唱吉他歌谣,只是为她念了几个月酸诗,只是坚持月月写信写了一年,只是帮她拂去桌上的灰,只是请她喝了杯咖啡又死活不肯收她钱……

每一点异性同学的好,程青豆都记得,难过自己无以为报。

她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这些屁事,四舍五入,他都干过,可轮到他,青豆当年也只在信里写下:他的好让我烦恼,要是他对我坏一点就好了。

欠!

真他妈的欠!

顾弈和青豆到底还是不同的。顾弈众星捧月长大,是低调的传奇,别人的夸奖与倾慕在他看来是家常便饭,连不自在都不会闪过。程青豆没有被瞩目过,一向做惯群众的她突然被拱到人群中央,肯定是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的。

顾弈把信扔进抽屉,又从一沓横陈的信纸信封底下抽出南城师大附中的信纸,左手提起钢笔,挥手写下“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写完,顾弈从抽屉取出萝卜章,刻在了信封上。

他指尖把玩薄信,不屑地嗤了一声。不知道程青豆现在还有没有心思,阅读琢磨一文不名时笔友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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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弈还是不够了解青豆。

青豆去宿舍窗口取信,第一件事依然是翻找小桂子的信。虽然两百回有一百九十九回是扑空,但这已成为她的习惯动作。

青豆拨到小桂子的信,当即脚步狂舞。他的信封每次都很新,应该是一批买的,没有二次利用过。

上楼,金津对青豆说:“你知道吗?顾弈刚来过,应该是来找你的吧。你们见着了吗?”

青豆点头,说见着了。

宿舍的学习桌是四张条桌拼在一块的。青豆低头在属于自己置物区域稍作翻找,迅速转至隔壁借美工刀,争分夺秒拆信去了。

宿舍的人方才随金津一同上来,自然也见到金津对顾弈打了招呼。没想到顾弈认识青豆。

这连教授家的帅公子都认识啊?

顾弈很少出没,却大名鼎鼎。除了学校里风靡的同学,各家教授家的孩子也是八卦焦点。谁儿子考上大学,谁女儿进了本校,哪两家教授强强结亲了,有的没的,都要当明星八卦一番。

见她们感兴趣,金津这可有的说了。她跟着学姐有样学样,将切片黄瓜敷至面庭,两瓣嘴皮子上下开合,就这么把青豆和顾弈青梅竹马的关系倒落出来。

胡雪梅津津有味,边嗑瓜子边发问:“那就是说,他们是在一个家属院长大的?那怎么说青豆是农村来的?”

金津想了想,“好像是通关系买了房子。”

“买房子?那得多有钱啊。”

金津摇头称不知。

青豆拆完信,被宿舍拉住盘问她和顾弈的关系。金津说,“那帮猴子确实没什么好看的,这么一比,顾弈就是不一样。”

离了高中的环境,金津也算开窍,再看顾弈和青豆这关系,实在不像朋友。哪有这么好看的一对男女,能心甘情愿做朋友。

青豆一口咬死:“就是朋友。”

金津揭下黄瓜,拍拍脸蛋儿,自作主张,替她张罗:“那我下次问问顾弈。”

青豆深吸一口气,指着宿舍这帮人,叮嘱道:“可别出去瞎说。”

热水瓶横尸的画面让青豆后怕,几人亦是如此,对青豆颇为保护,纷纷点头,表示嘴巴拉链拉上了。

青豆踏出宿舍门,朝几人招手,回家过周末去了。顾弈虎子说好要给她补过生日。去年二十周岁,家中本来要买个蛋糕庆祝,结果青栀逃课,兵荒马乱,最后不了了之。顾弈打来的电话她没接到,素素买的奶油樱桃小蛋糕被东东下了肚。

青豆关于二十岁生日最后的记忆,是和虎子走在渺无人烟的春夜马路,撕心裂肺大喊青栀的名字。

真是糟糕。

1994年的四月一号,一个对于虎子素素来说都有些陌生的日子,他们四人下了趟馆子,简单留影。这次庆祝特别潦草,玩笑也没来得及开,架也没来及吵,匆匆吃完,各奔东西。

顾弈急着赶火车。走前,他把相机给青豆,说里面还有10张胶卷没拍,你拍完把它洗出来。青豆撇嘴,心道,他这账目算的倒是明明白白。

青豆兴高采烈抱着相机回家,一路南行,穿过巷弄,渐渐觉出不对劲。从市一小穿去家属院的捷径,她走过千百遍,是她最熟悉的路。

熟到脚后跟拖沓的石子会跟她打招呼,老旧松脱的板砖一翘一翘,会跟她报信号。

她沉重的脚步后拖着一抹奇异的轻盈。

一开始她以为是顾弈这个混蛋故技重施,又在跟踪她。青豆咬牙切齿,牵起唇角,偷偷打开相机,想拍他个措手不及。

臭混子!每次都不好好说话。

行至巷子尽头,青豆一个假动作要左拐,旋即灵活回头,眼睛一闭一睁,把相机对准了身后。

取景器里,是一条校园后街的空空长巷,没有灯,没有人,黑咕隆咚。

青豆疑惑偏头,这才在宽阔的视野里发现了躲在电线杆后头的男子。

他像顾弈一样高大,头皮擦到横斜电线的下缘,撞得电线一弹一弹,把夜空都变了形。

他还是个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