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995·夏 ◇(第2/2页)

张数从小天资聪颖,不善言辞,虽一路有贵人,摇摇晃晃读到初中,但家中实在太穷,父母双亡,借住姑姑家,差点弃学,最后是老师同学村民接济募款报名参加的高考。高考前,学生们住进师范考点的集体宿舍——一间三四十平的厂房,挤了二十张上下铺,四十多位学生。那是程青柏第一次见到张数,又小又瘦,一双眼睛纯洁透明,像个小孩子,感觉连锄头都拿不动,但一双手却布满老茧。他们这个考点基本都是农村孩子,没有粮票,大家要么花钱,要么就是带的几天干粮。但张数这种一天只吃一个馒头,掰成三份,连碎沫子都不舍得弄掉的人,在这波考生里,也算是极穷的了。

他小心翼翼往嘴里送,吃完还要对着剩下的馒头看很久。痴痴的,有点傻气,有点可怜。

青柏有吴会萍拿粮食换的粮票,也有钱,吃馒头的时候,听见下铺饥肠辘辘的响动实在大,于是分了他一个热乎的。

就是这个馒头,张数跟青柏交上了朋友。张数问他,要是能考上大学,他有什么梦想?青柏说,梦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张数说,他的梦想是一天三顿都能吃馒头。

“梦想是一天三顿都能吃上馒头”这句话,青豆如实写进书里。

她觉得,那是那时候考学的最真实梦想。他们看不到报效祖国那么宏远的事,当时的考学,更多是为了永远的饱餐。

张数现在肯定不用吃馒头了,但大哥倒真是一天三顿在吃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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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津烫头的化学味道熏了青豆一晚上。

青豆一直抽鼻子,无法入睡,只能趴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回忆并解剖往事。等到两点,困得受不了,终于栽倒下去。

青豆鸡鸣起身,快步往校外走。她这两天每天早上都要吐,尤其洗漱时,闻见盥洗室里凶重的牙膏味,她晕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为防止被金津看出端倪,她得早起避开那阵高峰。

清早微光里,校园内站着朗读英语的学生。

万万没想到,里头还会有傅安洲。当然,只是路过,不是来早读的。

他身着超大廓形西装,脚步微微摇晃,及肩的潇洒中长发在他抚脸醒酒的动作里一次又一次被撩起。

青豆怔在原地,盯了他好久。

他打了个酒嗝,徐徐放长目光,这才注意到她。

青豆嫌弃:“你不会喝到天亮,回来上课吧。”

他站在晨曦中,牵起疲倦微醺的笑,半做梦般回应她:“就是有课才让我走的,不然我都走不开。”喝到早上,他们居然还要去游泳馆游泳。他真是造不动,得回来了。

青豆上前一步,想扶住脚下不稳的他,谁料迎上一股香水酒菜烟草发油混合的呛鼻凶重。她皱鼻子:“你……”

话没说完,青豆天旋地转地干呕起来。

这股感觉突如其来,像被下了降头似的,无法自我控制。

而青豆的自控力一向很强,这样的呕吐让她心慌意乱。

昨天还处于迟疑的状态,呕吐感缓解的时候,她抱侥幸心理,想拖两天,应该就没事了,但此时此刻,这种无法控制的感受浇凉了她最后一点期待。她完了。

傅安洲知道是酒味惹她不舒服了,走远两步。

看她酸水拉丝,呕得厉害,吐个没停,又失忆似的,关切地上前一步,“怎么吐这么厉害?”

他一靠近,刚吐完舒服点的青豆再次被气味刺激,跑出几米,继续呕吐:“你好臭啊。”

“对不起。”

青豆吐得颅脑充血,大脑空白,一时没站稳脚步,跌坐在冰凉的喷泉水泥平台。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抬头。

对面几米远的傅安洲已经脱下西装,搭在腕上,眼神褪去酒意,一片清明,露出疑惑的担忧。

青豆捻起裙子一角,沉默擦嘴。

他连忙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隔空递给她。他没敢靠近,“拿这个擦吧,应该没什么味道。”

青豆接过,想也没想,擦去唇边黏液,擤去鼻腔内拥堵的分泌物。就算手帕上有刺激的味道,她也闻不来了。七窍都堵上了。

她清理完自己,没把手帕还他:“我回去洗了再还给你。”

“没事,送你了。”

青豆没接话。

她呆滞地仰头,迎朝阳缓神。

傅安洲站在一旁,想了想:“你......”

“嗯?”青豆吐完有点懵。

“不舒服吗?”

“可能。”她垂眼,低落地叹了口气。

“去医院了吗?”

“没。”

“顾弈知道吗?”

青豆翻了个白眼:“你烦死了!去上你的课吧。”

他摸摸鼻子,低低笑了。两人一坐一站,直到背上发烫,他才又出声,提醒她:“你要是不舒服,不要去校医室。”

青豆又不傻,之前的两个女同学都是去问过校医,才被发现通报的。

“也不要随便用自己的名字去医院。去检查的话,不要去学校定点,你可以去素素单位的。”

“知道了。”

“豆儿。”

“干吗!”青豆听他一句句交待,好像她已经怀上了似的。她人舒服了,现在有点侥幸心理了呢!

“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顾弈?”他掏兜,摸出了巨无霸大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