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幕降临,月色高悬。

上一次是从地牢出来,江月蝶陷入了昏迷,根本没什么印象。这一次出门后她不知为何又没了记忆,回客栈的路,江月蝶总算看了个清楚。

温敛故揽住她的腰,凭空将她带起,仅仅几个翻越间,两人就回到了客栈。

“对了,为什么刚才去官府大牢时,我完全没有影响?”江月蝶有些好奇地问道,“是你用了什么法术么?”

温敛故颔首:“本想直接用法阵传送,但我这几日灵力耗费太过,出了些岔子。”他抬起眼,面露歉意,“让江姑娘受惊了。”

听见他叫自己‘江姑娘’,江月蝶想起温敛故先前关于名字的那番论述,不由有些促狭地笑道:“你让我叫你名字,却总叫我‘江姑娘’——甚至还不让慕容小姐他们叫,这又是为什么?”

出于对温敛故的信任,江月蝶半点没有多想,只当做是朋友间的打趣。而站在她身侧的温敛故也不见丝毫尴尬,仍是用一贯的温柔口吻答道:“因为‘江姑娘’听着比‘江小姐’亲切一些。”

看出来了江月蝶眸中的困惑,温敛故微微弯起眼,语气轻柔:“年幼时有个与我同住的人,她最喜欢她的爱人叫她‘姑娘’,后来她的爱人变了心,疏远了她,就改口称她为‘小姐’了。”

江月蝶听得入神,不禁追问:“然后呢?”

“然后?”温敛故轻描淡写地开口,“然后她就一直计划着杀了他。”

……这就属实有些超出常理之外了。

今夜月色温柔,江月蝶抽了抽嘴角,对着月光下自己的倒影沉默了片刻。

“她成功了吗?”

“不知道,应当没有吧。”

从温敛故漫不经心的语气中,江月蝶相信他是真的毫不在意。

暮秋之夜已初现寒凉,晚风瑟瑟,墙那边的蝴蝶兰抖了抖,墙这边的江月蝶也抖了抖。

两人正在走向客栈住处,风迎面而来,江月蝶侧头躲避,在瞧见温敛故那如玉般的侧脸时,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那个人是你的姐姐么?”

“不。”温敛故歪着头思考了一下,似是在想该如何解释,在两人踏上小院的石桥时,才缓慢道,“按照世俗意义,血缘上,她应当算是我的母亲。”

江月蝶:“……”

这话信息量太大,她脚下一滑,差点没摔下去。

一只手及时从后侧揽在了她的腰间,算不得用力,却不容拒绝,像是要将她从此圈养在这里,再也不可踏出半步。

“怕么?”温敛故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他在问什么呢?江月蝶不由想到。

是自己独自一人站在大牢的时候?还是刚才杀死傀儡师的时候?又或者是在晚上听见了这个故事的时候?

两人走在客栈后头院中,夜色寥寥,白日的喧嚣尽归沉寂,一片声色寂静中,唯有不远处掌柜费尽心思样的那一大树蝴蝶兰被风吹过时,会轻颤一下花瓣。

也许都有吧。

“有些刺激,但不算怕。”

无论他问得是哪一件事,江月蝶都是这个答案。

因为她并非一人承担。

温敛故莞尔,他侧过身时带了半束月光落下,江月蝶顺着温敛故的目光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的贴在身侧还在轻微发颤的手。

“这是你第二次杀妖了,感觉如何?”

“怕是有些怕的。上次杀坐鱼妖毕竟不是我亲自动手,纸扎人又实在不像活物,比起他们,这个稻草人反而更像‘人’一些。”

这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额,温敛故竟也能听懂。

他微微颔首,赞同道:“比起法术,亲手用刀剑划破血肉所带来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心情,被他这么一说,竟是所剩无几。

江月蝶莫名放松了下来,随意地开口:“你当年亲手杀死第一只妖是在什么时候?”

“我么?不记得了。”

微凉的风拂过脸颊,无声无息,却让月亮都变得温柔。或许是今夜之月太美,温敛故耐性也变得极好,竟主动提到:“不过我还记得,我亲手杀死的第一个活物。”

听了这话,江月蝶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再问下去。

两人此时已经离开了后院,马上就要踏入客栈小楼,旁边就是那一大树的蝴蝶兰,客栈掌柜是个怜花之人,对这一大树攀援的蝴蝶兰保护得极好,娇嫩的花瓣迎着月光肆意地舒展张扬,开得灿烂又多情。

却不及他手上的那一朵。

“是一只兔子。”

这句话像是一道分隔符,直到两人踏入小楼内都再没有开口。

不知是有意无意,两人的房间被安排得很近,温敛故先送江月蝶回房,两人的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很长,这烛火远不及大牢里的明亮,被风一吹,忽明忽暗的摇曳着,原先各不相干的两道影子硬是被落到了一处,纠纠缠缠,分辨不清。

“会后悔么?”

在江月蝶转身进屋前,温敛故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一句,目光落在了她的右手。

往日里都是江月蝶盯着他的手看,今夜到似反过来了。

江月蝶觉得些许异样,只当是温敛故关心过度,揉了揉右手手腕,面带笑意:“若我当时不出手,你就要被那稻草妖伤到啦,那才是我后悔的时候呢!”

温敛故抿唇不语,身后是明月高悬,眼中是墨色沉沉。

宛若跌入深渊万丈前的最后一次抬首。

半晌后,他忽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那便好。”

说完后温敛故转身便走,雪白的衣摆在空中划过时多了一抹青绀色,比之往日里的纯白,如今落在这夜中,说不出得幽然鬼魅。

这一次温敛故走得倒是干脆,江月蝶却站定在房门前,迟迟没有推开房门。

江月蝶总觉得今夜的温敛故很奇怪。

不是往日里那种被她在心中戏称揶揄为“发病”的那种奇怪,而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再不回头的奇怪。

江月蝶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每当这时候,她就深恨当年的自己,为何没有看完全文,如今一头抓瞎,面对友人的心情变换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温敛故!”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算不得大却划破了寂静幽暗的深夜,落在房门上的手凝滞了一瞬,本该关上的房门因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没有完全合上,剩下了最后一道细小的缝隙。

短暂的几秒之间,江月蝶的手已经伸进了房门的缝隙中,按住了门的边缘。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只要门后的另一双手稍微用些力气,将她的十指卡在门缝里,不说夹断也要受些苦楚。

在关乎自己的事情上江月蝶从不肯贸然行事,眼下如此,无非是出于信任。

“温敛故,我想起些事情,能不能进来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