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星罗观(第2/3页)

夜更深,商绒将一碗冷茶浇入砚台内研磨出墨,在纸上写下一字又一字,她的眼睛有些发涩,手指揉得眼皮有些微红,她却好似仍不知疲倦般,伏案拼凑着那些看似毫不相关的文字。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

案上灯烛燃尽,商绒捧起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宣纸。

居然是《青霓书》与《太清集》中的只言片语。

这便是他要那三卷书的原因么?只有那三卷书才能解得开这个鲁班锁?

是否解开这个鲁班锁,他所背负的,那个匣子的秘密便能浮出水面?

几乎是一个月整,商绒没再见过梦石,淳圣帝下旨流放了一批摘星台的男道士,听闻与那些男道士有染的宫娥是摘星台采露水的,她们皆是处子之身,却有人不尊皇命行了所谓污秽之事,淳圣帝怒极,下令将她们全部处死。

商绒得知此事时,那些宫娥已经尽数被处死。

二皇子商息琼因替那些宫娥求情而触怒了淳圣帝,在含章殿外淋着雨跪了整夜。

“谁让你们瞒我的?”

若不是商绒方才去了御花园一趟,听见了些宫娥谈及此事,只怕她如今都还没蒙在鼓里。

“大殿下担心扰了公主清净。”

一名女道士恭敬地道。

梦石。

商绒怔怔地盯着案上的书页,近来她一心拆解那个精铜所制的鲁班锁,却总是不得其法摸不准其中规律,她已许久不曾踏出凌云阁,今日若不是拂柳劝她出去走一走,她照例仍是不会出去的。

明日便是商绒的生辰,许多女道士进进出出的,忙着将朝臣命妇们送来的贺礼搬进阁中,没一会儿,外头杂乱的步履声中,忽添整齐的女声:“二殿下。”

商绒回神,抬起头。

那个斯文俊秀的青年脸色有些惨白,止不住地在咳嗽,行走间双腿似乎有些吃力,他进了门来,朝她勉强一笑:“明月。”

“息琼哥哥。”

商绒连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去。

“明日我去不了星罗观,所以今日便提前来见你。”商息琼说着,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

“谢谢息琼哥哥。”

商绒接来盒子,又望着他:“你的腿……”

“没大碍的。”商息琼摇摇头,不欲与她说自己心中的事。

他当初上奏死婴一事,本是想削减凌霜大真人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岂料那些犯了错的道士只是被流放,而所有的采露宫娥却被他们带累,两百多条性命,尽数成了冤魂。

“明月,那日的事,谢谢你。”

商息琼说道。

商绒知道他在说往生湖祭奠之事:“以往宫宴别的哥哥姐姐都不愿与我说话,只有你与我在一处,我一直记得的。”

商息琼不知她将小时候的事记得这样认真,他面上的神情复杂许多,半晌苦笑:“明月,你其实不必记得那些事,那时候,我不过是觉得你比我可怜罢了。”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商绒从不觉得“可怜”这两个字有多刺耳,她说:“你帮过我,我回荣王府的那天在街上见到你,你还买了风车哄我。”

她越说,商息琼越有些无地自容。

这宫中哪容得下这般纯粹的情谊,他帮她伴她,不过是想借此讨好父皇罢了,可她却偏偏……

“明月,我走了。”

他怕失态,只说了这样一句,便转身挪着缓慢的步子离开。

商绒看着他的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才将怀中的盒子打开,红色的锦缎上放着一条极精致的璎珞。

暮色四合,商绒依旧没有等到梦石,她心中惴惴难安,夜半又梦到那些死去的采露宫娥,她惊醒后便再难睡去。

抱着双膝蜷缩在榻上不知多久,天还未亮,那些女道士便进门来伺候她洗漱。

换上缠鹤纹银的雪缎衫裙,金质的莲花头冠有些重,莲花瓣上坠的宝珠晶莹剔透,微微颤动。

女道士在她额间点了一道水滴状的红印,随即众人便都在她身前跪拜:“公主生辰吉乐,福寿安康!”

“先出去吧。”

商绒朝她们抬手。

拂柳立即领着众人出去,合拢了门。

商绒这一身衣裳厚重,她提着裙摆入了内室,找了一条丝缎来将那黄金匣子,鲁班锁以及《丹神玄都经》裹在里头,又脱下自己身上的两件外衫,将裹在丝缎里的东西系在自己的腰间。

黄金匣子并不大,鲁班锁就更小,她缠在腰后,又将两件外衫穿上,从铜镜里看是看不出来什么异样的。

商绒听见外头有开门的声音,她立即掀帘走出去。

竟是荣王妃。

荣王妃身后没有女婢跟进来,那道门合上,这室内静谧无声,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您来做什么?”

商绒终于开口。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理应入宫来为你梳妆。”荣王妃说着,打量她起她衣冠整齐的模样,“但我似乎还是来得迟了。”

“母妃以往没做过这些事,今日又是何必。”

商绒垂下眼睛。

荣王妃见惯了她乖顺柔弱的模样,少有听她这般说话的时候,但此时,荣王妃并没有丝毫恼怒,她神情平静地走到商绒的面前。

伸手轻抚她乌黑的发鬓:“明月十六岁了,长大了。”

商绒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

“我知你怨我,但明月,我没有办法。”

荣王妃掩下心头的那点失落,她放下手,“我今日也不是来找你的不痛快,只是想与你好好说说话。”

这些日子以来她时常会想起纯灵宫那夜,她只要想起商绒腕上那道疤,想起那夜商绒对她说“不需要了”,她便寝食难安。

荣王妃也想与她好好说话的,语气轻柔些,像一个平凡人家的母亲那般,可此刻她看着商绒的脸,才惊觉自己竟从不知如何做一个温柔的母亲。

她有心弥补,可张张嘴,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的衣袖有些乱。”

荣王妃伸手替她整理衣装,见商绒不说话,却也没拒绝,她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待商绒,从未像此刻这般小心过。

“母亲。”

商绒忽然唤她。

“嗯?”荣王妃轻应一声。

“我知道您与父王不易,我知道皇伯父一直忌惮父王,他不准我与父王亲近,留着父王的性命却逼着他做了他最不喜欢的道士。”

商绒看着她:“父王身不由己,您也身不由己,这些其实我都明白,而我所求也并不多,若您从前也如今日这般,愿意与我多亲近些,愿意与我好好说说话,那该有多好。”

“明月……”

荣王妃嘴唇微动,抚平她衣袖的褶皱,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这个女儿,自小便将心事藏得很好,少有向她袒露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