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五)(第4/6页)

虽然古代日本有忌讳食肉的传统,但主要是公卿阶层和一部分虔诚信佛的百姓在严格遵守。而此处在座的众人都是武士,相对来说不那么虐待自己的肠胃:就连丰臣秀吉在早年都吃过野猪肉火锅呢!更何况,随着这几年长州藩的“皈依天主”和“西学东渐”,以及大批新军从明国受训归来,藩内很多有识之士都认为“肉食禁令”乃是需要废除的陋习……总之诸位宾客就着南蛮葡萄酒,吃得是满面油光,兴高采烈。

然后,又是下一道更奢侈的大菜——又有几个健壮的仆人,轮番端上许多具小巧的铁皮炭火炉,给每个宾客的面前都摆了一只炉膛内燃烧着上好的白炭,跳动的火苗欢快的炙烤着用铜丝编成的网子。又有侍女用长长的、镶嵌了银头的竹筷子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在铜网上。被炭火烧烤的铜网传热性能极佳,立刻发出一声刺啦的细响,室内登时弥漫出一阵诱人的肉香——这些肉都是用上好的香料腌制后进行烧烤,肥美多汁,入口极佳。除了烤肉之外,还有烤鱼、烤乌贼、烤扇贝、烤玉米等多种菜色可供选择,蘸上酸甜可口的番茄酱,或者掺入了花椒的辣酱之后,更是别有一番鲜美的滋味,让众人顿时食欲大开,一时间吃得满头大汗。作为主人的守随信吉见状,又贴心地命人送上了清凉解渴的橘子味“澳洲汽水”。

虽然在海南岛的穿越者大本营,汽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在日本还是极难得的,因为以这个时代颇为简陋的密封条件,汽水放的时间一长就很容易走气——走了气就只是果子味的甜水而已。所以包装必须全用专门的厚玻璃瓶子,上面塞上木塞,再用铁丝绑紧。每十二瓶装在带格子的木箱子里再运来,如此路途迢迢,价格自然昂贵得很,简直是被日本人当做仙露看待,于是当即就纷纷赞颂守随宿老的慷慨。

与此同时,许多穿着鲜艳和服、涂着厚厚脂粉的歌女艺妓,也在一位中年管家的拍掌示意之下,发出阵阵娇笑,犹如翩翩彩蝶般涌入宴席之间。或是坐下来拨弄乐器、吟唱献艺,或者贴在宾客身旁,斟酒献媚……没多久,席间众人就全都喝得酒酣耳热,个个挟妓狂饮,尽情纵欢,当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另一边,看着这丰盛的美酒佳肴,闻着身边的脂粉香气,还有席间这几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名门后嗣,想起刚才指点江山、挥斥万军的豪迈,年仅二十六岁的“长州宿老”守随信吉,一时间也不由得感慨万千,恍然如梦——谁能想象得到,就在短短九年之前,自己还只是大阪街头一介拿着刀子行乞的穷酸浪人呢?

——守随家,最初出自日本甲斐武田氏,甲斐武田氏则出自源氏,守随信吉的祖先也是武田氏某代家督的一个儿子,历代都以脑子活络和善于见风驶舵著称。武田家末代家督胜赖公兵败身亡之后,成了浪人的守随家逃出甲斐,一路到了日本关西地区,游荡于各藩之间,但却始终没能找到出仕的门路。一直到了守随信吉这一代,才在八年之前幸运地被长州藩录用,之后又晋升到了足轻组头,每年有五十石米的俸禄。

以日本传统社会的封闭性,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际遇的话,守随信吉这辈子的前程估计也就止步于此了——跟日本国内还在拿着刀子行乞的几十万浪人相比,好歹出仕成功的他,已经算是相当的幸运了。

然而,就在守随信吉出仕长州毛利家的第二年,长州藩跟一伙“海匪”发生了贸易纠纷,对方违反幕府禁令,继续向长州倾销明国劣钱和自铸的假钱。在他们的假钱铺子遭到藩里的查封之后,这帮强人居然一不做二不休,占了长州藩的下关港,还公然勒索长州藩。气得长州方面动员了三千大军前去讨伐。

守随信吉当时也在长州军的阵营里,本以为打几百个上岸的海匪必然手到擒来,可战斗的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这些所谓的“海匪”,居然是清一色的铁甲雄兵,还有不少威力强大的火炮助战,每放一炮都是地动山摇,双方还没来得及短兵相接,长州藩那些多年未经战事的兵马,就已经被彻底轰得散了鸭子。

乱哄哄地败退下来之后,到了当天晚上,长州藩军的长官发现守随信吉会说汉语而且脑子很活络后,就火线提拔他为侍大将,去跟对面的“海匪”谈判。然后在听说“海匪”那个假钱铺子的幕后老扳,居然是大明的太子少保(黄石黄大帅当时的官衔)后,诸位长州藩武士们的脸都吓绿了。他们估计这次一定要有人自栽谢罪了——最后,这个无限光荣的任务再次落到了刚刚从敌营归来的守随信吉身上,他在荣升侍大将的同一天,再次破天荒地被破格提拔为长州藩家老,然后被派赴大明向太子少保大人道歉谢罪。

——就这样,守随信吉居然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就从足轻组头变成了家老,晋升之速堪称神迹!

当时陪同守随信吉前去大明的两个长州藩副使,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向他灌输“主家为大”的道理,并不停地暗示守随信吉要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勇敢地“承担起责任”来。守随信吉嘴上自然是慷慨激昂,心里却大骂不止——老子才享受了几天家老的待遇,连老婆都还没有讨上,谁那么傻乎乎地去切腹啊。

总之,尽管守随信吉家老的俸禄已经涨到二百石了(其实就是个空名头,截止到当时连一粒米一文钱都没有拿到手),但这个不知感恩的东西,似乎还是没有一丝一毫为长州切腹献身的觉悟——他在登上长生岛之后,一见黄石大帅就趴倒在地,把责任一股脑地替长州藩揽了下来,并在谈判之中全盘接受了对方的一切要求:由于黄石的要求也不算太过分,所以双方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黄石可以继续在日本进行他的铜钱买卖,但是所有的铜钱都要卖给长州藩,长州藩用自己的渠道去销售,所获利润由两家对半分账。

就这样,随着协议的达成,守随信吉家老总算是能够活着回去了——对于上述协议,长州藩内基本也算满意,至少没有杀了守随信吉来泄恨,因为这样一来不仅实现了共赢,还可以和大明拉上战略伙伴关系。

然后,伪造货币的买卖实在是利润丰厚,随着明国铜钱源源不断的大肆涌入日本市场,仅仅半年黄大帅和长州藩就分别从这笔买卖中获得了一百万两白银的纯利——“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地利益。”这句至理名言再次显示出了它的正确性,大量的收益使得原本三心二意的毛利家变得死心塌地起来。此外,为了在日本培养“自己人”,黄大帅还和长州藩签订了一份秘密条约,条约里规定:长州藩内凡是涉及到与黄石方面有关的人事变动,应该事先征求黄石的同意,从而保证守随信吉能够一直盘踞在长州藩的高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