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冰镇西瓜

端午之后,盛夏正式来临,一连几天,天上就跟下火球一样,热得不得了。

就连河边的树木都有些蔫儿,原本翠油油的叶子卷了边儿,更不用说人。若正午时光着脸出去走一趟,回来都要刺痒许久。

城内外几条大河的水位急剧下降,空气干燥异常,朝廷连着讨论几日,就怕引发大旱。

谢钰等人也不得闲,每日都在城中巡查,一来防火灾,二来也怕有百姓中暑昏厥。

若不及时救治,是会出人命的。

皇上对此关心异常,命他们每隔一日就入宫上报一次,不得有误。

这日巡逻完毕,已是傍晚戌时左右,天色微暗,可仍不凉快。

晒了一日的地面继续发威,热气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与四周余热不减的空气交织,密不透风,活像把人塞在蒸笼里。

为防刺客埋伏,皇宫内很少有成规模的大树,光洁的石板路一到夏日就成了催命符。

谢钰进宫时,甚至能感觉到鞋底都在发烫,犹如踩进热锅。

而他的皇上舅舅只穿一件鸭蛋青家常宽领镂空罗袍子,散着裤腿儿,擎着本折子歪在榻上看。

不等谢钰请安,皇上就抬抬手让他起来,“天热,不必拘礼,先去洗脸,把外面大褂子脱了再来说话。那边有冰着的西瓜,自己去吃几块解暑。”

谢钰常来,一应都是熟络的,也不必内侍领路,自己径直去洗脸更衣,又亲自端着西瓜盘子过来。

关外快马进贡来的西瓜,一路用泼了水的沙土加毛毡盖着,切开前瓜叶还是水灵的,十分新鲜。

切成块后堆在冰山上的银盘内,红的瓤儿、绿的皮儿、黑的籽儿,丝丝缕缕透着凉气,光闻着那甜滋滋的味道就觉舒畅。

皇上招招手,指了指小桌对面的空位,“来这里坐。”

他暂时丢开折子,捏捏酸胀的眉眼,盯着谢钰看了会儿,“嗯,瘦了,也黑了。”

又笑,“前儿你母亲还进宫朝我撒气,说使唤你太狠了些,我便告诉她,如今我手下也没几个得力的人才,只好能者多劳。”

他不像先帝,没什么架子,私下里与人说话时常用“我”,显得很和气。

“几位皇子都是好的,”谢钰见他眼巴巴看着,便也递了块少籽儿的西瓜过去,闻言道,“又比我年长。”

皇上接过来一口吃掉,惬意地吐了口气,闻言摆摆手,“你不必夸他们,也不必自谦,我养的儿子我还不清楚?”

他膝下如今立住的皇子一共九人,成婚的也有五人,有比谢钰大的,也有比他小的,却都不如他老成沉稳,能吃苦。

皇上又瞅了大外甥一会儿,又是高兴又是遗憾道:“真不愧是我的外甥。”

谢钰:“……”

都说外甥像舅,这话一点不假,谢钰儿时曾有几年长得与当今极像,若给外人看,简直比那几位皇子都更像他的儿子。

谢钰又聪慧伶俐,皇上便十分疼爱,一时儿子们都靠了后。

也因为这个,如今谢钰和几位皇子的关系颇有些微妙。

甥舅二人闲话一番,又说起城中情势。

“不少水井也快干了,百姓们每日光排队打水便十分紧张,近日常有因抢水而引发斗殴的情况发生。”谢钰道。

皇上沉吟片刻,叫了内侍进来,又念了几个大臣的名字,“让他们即刻拟个折子上来,看是让青云水库开闸放水,还是先命厢军从城外以水车运水,解燃眉之急。对了,再问问太史局,最近可会下雨?”

如果长时间不下雨,且不说人畜受不受得了,地里的庄稼就先要干死了。

可现在才五月,若这会儿就开闸放水,万一六月七月八月继续热下去,又怎么说呢?

出城求雨么?

当今不信这个,若求老天爷有用,何必耗费巨额军需打仗?何必死那么多人?又何必累死累活治国?每日躺在祭台上拜老天爷就完了。

但很多老百姓信,也有不少老学究信,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哪怕为了安稳民心,皇上也不得不带头糊弄一下。

只是这么一来,出行一来一回一祭祀,又是好大一笔费用……

一想起这个,皇上就有些肉疼。

花那么多银子,干些什么实事不好!

还得仔细商议着来。

内侍领命而去。

“我看你越发出息了,”皇上对谢钰道,“不要再留在开封府做个小小军巡使,就来朝廷里正经干点事,兵部如何?再不然,回禁军做个统帅也可。”

然而谢钰一口回绝。

皇上一怔,叹了口气,“你爹什么都不好,可唯独有一点好处你不学,圆融!”

谢钰高高扬起眉毛。

圆融?

这说的是谢显?

皇上不再多言,又问他对朝堂的看法,既是找人说话,也是考察提点后辈。

谢钰说了几条,又隐晦地问起几位大臣,“既然朝中正值用人之际,陛下怎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将先帝在时兴旺,当今登基后骤然消沉的大臣都列了个名录,共计十八位。

后反复思量,几经删减,只剩十一位。

这十一人中,有皇亲,有国戚,还有曾权倾一时的权臣高官……

似乎哪一位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这些人中有的是年事已高自请乞骸骨,有的却正值壮年,不知怎的就销声匿迹了。

尤其是前任户部尚书田嵩,如今也才六十出头,当初上书要求卸任时也不过五十来岁,官场上可谓正当壮年。

按旧例,老臣上书卸任时,皇上一般会象征性的挽留几遍,如此才能营造一段佳话。

可据说当时舅舅竟当场就允了!从那之后,非但田嵩再无起复,整个田家上下也都渐渐退出权力中心。

皇上没有急着回答,反问道:“为什么想知道?”

谢钰默然不语。

若他的推测成真,此事一旦闹出来,必然举国震惊,他现在还不清楚舅舅的态度,可若想真正了解内幕,又绕不开这些人,所以只好拐着弯儿地问。

甥舅俩谁也没先开口,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内侍进来回话,皇上先败下阵来,“孩子大了,有秘密喽。”

谢钰面无表情看回去,“不太大的时候也有秘密。”

儿时他经常被皇上留在宫中抱着玩,还曾被几位妃嫔酸溜溜地说“简直比亲的还像爷俩”,故而对这个舅舅着实没什么畏惧。

皇上一噎,又爱又恨地拿扇子往他脑门儿上敲了下,“小兔崽子。”

内侍回来说,据太史局夜观天象,约莫三两日内必有大雨,皇上就松了口气。

准不准的,好歹有点盼头,不然这心总悬着,着实难熬。

皇上又转回去瞅谢钰,奈何那小兔崽子装木头人的功夫了得,最后皇上也只好无奈道:“罢了,你若什么时候想去看那些落了灰的旧卷宗,就去,只是要提前告诉我看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