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车灯真亮
跑过一家夜店门前时，冬子放慢脚步，挨个品评停在两侧的豪车，仿佛这是他的私家车库。其性质，等同于退休大爷们聚在公园里指点国际关系，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法拉利和兰博基尼都烂大街了，要是我，就买阿斯顿·马丁……这动力不行，这内饰难看……”冬子打了个酒嗝，指向一台红色老爷车，“哎，这车是摩根Plus 8。不贵，还不到三百万，但是开的人很少。”
范锡喝了半杯白酒，被风一吹有点恶心，停在一台灰色的奔驰AMG GT R前干呕。跑在前头的冬子回过头，大声调侃：“刚和我同居一天，就怀上啦？”
“哈哈，滚！”他抚着胸口，忽然间周身亮如白昼，是奔驰的车大灯开了。他抬手挡光，眯眼侧目看去，与车主打了个照面。
两道怨毒的眼神逼视着他，几乎要把他钉死在原地。
是他的结拜大哥，偶像前男友。
“嗨~”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朝管声摆摆手。
“哔——”后者却猛地一砸方向盘，用刺耳的车笛回应。他抖了一下，刚让出路，奔驰就“轰”的一脚油门窜出来。它暴躁地驶出停车场，融入斑斓的灯火和车流，消失在夜色深处。
他们继续慢跑，冬子问他是不是认识车主，他笑着摇头。
“那你跟人家打什么招呼？”
“我夸他车灯真亮。”
回到冬子家，他想了想，还是编辑一条短信发给管声：“刚刚那是我大学同学。”
应该能收到吧。
“跟我没关系。”片刻后，对方回道。
“你记得多喝水。”
“跟你没关系。”
他苦笑一下，在冬子雷神下凡般的鼾声中睡去。
一早，刚睁开眼，范锡就看见了苏盼发的消息。她说基因检测报告已出，希望他也能来医院，男友严恺带回了不少特产，想跟他道谢。
上午没有他的课，他请了假，直接去肿瘤医院。在医院门口，他见到了苏盼和她妈妈，严恺要在公司开完会才来。
“阿姨，哪天来的？”他问。
“前天到的，得有两三年没见了吧？你变帅了。”苏母拘谨地站在宽阔的大门旁，她瘦小枯干，像根打蔫儿的金针菇。说话声细细的，目光总是过于温柔，乃至怯懦。
“叔叔和苏豪没来？”
她低声说：“实在走不开。”
从病理科取回报告，苏盼和妈妈都陷入沉默。范锡知道她们不敢看，便率先看了，但是没看懂。他的周围，全是满脸苦涩的人，每个人好像都失去了其他表情。
将报告拿给医生，对方扫了一眼，最先问的是：“你有商业保险吗？”
苏盼脸色一白，微微摇头。
医生推了下眼镜，顿了顿，开始解读报告并规划治疗方案。
他说，目前靶向治疗，已经是晚期肺癌的一线治疗方案首选。基因检测显示BRAFV600E突变阳性，EGFR和ALK等其他基因均无突变，适用的药物是达拉非尼和曲美替尼联合使用治疗。
这种治疗方案，美国FDA批准了，NCCN指南也推荐，但是目前没有获批肺癌一线适应症，就算将来纳入医保也不会报销。
他用指甲搔了搔花白稀疏的发丝，沉吟几秒，才开始介绍费用。
迈吉宁(曲美替尼) 每盒2.7万，泰菲乐(达拉非尼)每盒4.1万。双药联用每月近7万，每年83万。现有的赠药项目，针对的是黑色素瘤患者。
“这两年，应该就会下调价格。”医生补充道，随后建议现在就开始吃药，定期复查，前期每月一次。在耐药前，都可以正常生活。幸运的话，这个时间会是几年。
苏母张口结舌，惊声叫道：“七万，一个月？！不是一年？！”
苏盼拽了母亲一下，又询问其他注意事项。得知她工作繁重，医生建议她换个轻松点的，最好还是什么都别干，静心休养。用药后，多少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副作用。
随后，他在系统里开好本月的药，告诉他们考虑过后去药房付款取药即可，开始服用后一个月来复查，确定后续治疗方案。
如此高昂的费用，别说是半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小城妇女，范锡也是心惊胆战。他毕竟提前查过资料，一知半解地问：“有没有疗效相同的替代品？”
医生不语，只是蹙眉摇头。
出了诊室，苏盼沉默着把玩病历卡，她的母亲则僵坐在椅子上，除眨眼外没有任何动作。
范锡本想说，先把这个月的药买了吧。转念一想，她母亲在这，男朋友也快来了，轮不到他做主，便陪她干坐着。
上午十点，严恺才来，跑出一身汗。和苏盼同居后此人至少胖了二十斤，不过仍保留着六分帅气。见了面，严恺先把出差带回的特产糕点送给范锡，感谢他一直忙前忙后。
“结果怎么样？该吃什么药？”严恺表情凝重地问。
苏盼低声讲了治疗方案，听见费用的一瞬间，他猛地怔住，像被抽走灵魂。他缓缓靠住椅背，呆了半晌，说：“我卡里的钱刚好够一个月的，先吃上药再说。”
“那以后怎么办？”苏母问未来女婿。
严恺置若罔闻，接过病历卡，去拿药了。他的背影微微发晃，范锡听见苏盼轻声说：“他毕业后，总共就攒了这么多，一下子全花出去了。”
“我上网查查，肯定有更便宜的渠道。”范锡看向好友，“你下午还要回去上班吗？”
苏盼摇头，终于肯回家休息，说最近就会辞职。先休息一阵子，再找个轻松点的工作。
与她分别后，范锡回到公司，临近医院下班时间，又返了回来。
他来到停车场，寻觅片刻，很快锁定了一台国产品牌的纯电动轿车。开这车的人很少，很好找。上午在医生诊室，他在对方打开抽屉翻找东西时，瞄见了车钥匙。
当那位老教授慢悠悠地坐进车里时，他上前打招呼，把对方吓了一跳。
“耽误您一分钟，”他微微弯腰，隔着开了一道缝的车窗说道，“那个迈吉宁和泰菲乐，吃土耳其版的也一样吧？我查了一下，土耳其的也是欧盟获批的正版药，加起来一个月不到三万。”
“我不会给出任何不负责任的医疗建议，”老教授顿了顿，飞快说了一句，“只要别买到假的。”接着将车窗关严，发动车子。
“我明白了，谢谢您！”他追在车旁连声道谢，立即把消息告诉苏盼。
对方久久没有回复，电话也不接，他只好登门拜访。上午时，她精神状态就有些恍惚，显然是被费用吓懵了。
可是，她本该高兴才对——“在耐药前，都可以正常生活。幸运的话，这个时间会是几年。”
给他开了门，苏盼坐回桌旁，继续慢吞吞地吃面。她母亲正在卧室打电话，依旧细声细气的，低低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