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市立美术馆。人流如织。

最近这里正在举办文艺复兴艺术藏品展,一百余件出自米开朗基罗、达·芬奇、拉斐尔、切利尼等大师之手的珍品,由佛罗伦萨的贝利尼博物馆,远渡重洋来到这里,吸引了众多市民前来一睹风采。

“干吗约我来这种地方……”

陈默警惕地打望着四周,一边避开拥挤的人潮,小声地抱怨着。

莫可非笑吟吟地在人群中穿梭着,从那些标志着人类辉煌文明的雕塑、绘画、彩陶、刺绣、挂毯、银器前翩然而过。

好不容易找到个人群稀疏的角落,两人稍稍缓了口气。

“照你这么说,我这案子破不了了?”

莫可非出神地望着墙上的浮雕,那是波那洛蒂的《把耶稣从十字架上放下来》。

“可能吧,这是进化,进化你懂吗,不是人的意志所能干预的。”

“可你不是说,进化也有它的目的吗?”

“可没人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啊,拜托那只是一个比喻而已。好啦好啦,今天带你来,是让你休息放松的,你别老问东问西的了。”莫可非嗔怪道。

陈默没了语言,呆呆地跟在后面,胡乱张望。

大卫。古代马。思想者。

米开朗基罗。达·芬奇。韦罗基奥。切利尼。

公元14世纪至17世纪初叶,文艺复兴的风暴席卷欧洲大陆,而风暴之眼,正是这群星璀璨的艺术之都——佛罗伦萨。

莫可非在《最后的晚餐》前停住了。

“这不是原作……”她喃喃地说。“我看过1:1的原作复制品,可这幅粗糙、黯淡、轮廓不清,似乎尺寸还小了一点……”

耶稣与十二门徒姿态庄重,神情各异。

“姑娘好眼力。”旁边突然传来一把浑厚的声音。“这是临摹的复制品。”

两人转头一看,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意大利文物保护法规定,油画名作真迹不能离境。因此,这次展出的油画,都是十六世纪大师根据原件临摹的,所使用材料的化学成分均经过了检验和认证,同样具有很高的艺术和收藏价值。”

“可为什么看起来……”莫可非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呵呵。那是因为不少油画是画在教堂的天花板上,如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而中世纪的临摹条件有限,只能仰望着来摹,效果当然不尽如人意,而且一般情况下,仿制品比原件要缩短3到4个毫米。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象街头卖的行画那样清晰逼真,反倒不是文物了。”老者耐心地解释着。

两人点点头,谢过老者,继续参观。

“哈。没想到你还挺懂行的。”陈默揶揄莫可非。

“小看我,俺从小学油画的。”

“还真是……没看出来。”

莫可非作势要打,陈默装出一幅害怕的样子。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那位老先生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视觉系统的进化并不单纯是生理层面上的,也可能是心理或者社会文化层面上的。”莫可非若有所思。

“怎么说?”

“打个比方,从完全平面的描摹到透视法的出现,这是多大的一个飞跃,再想想,古典主义与印象派、立体主义之间的裂缝有多深。每一种艺术技法的创新,每一个新的流派的诞生,或许都昭示着人类视觉上的一种变化,是时代变革的先声。”

“照你这么说的话,不同的民族之间,同样存在着视觉上的差异。”

“哦?”莫可非不解地看着陈默。

“比如中国山水画,讲究虚实相生,知白守黑,步移景随,境由心生,这跟追求客观真实的西洋画派又有天壤之别。”

“可以嘛你……”莫可非像不认识一样地盯着他。

“嘿嘿。小时候我爸逼着我去学国画,我偏不学,等到他不逼我了,我又来了兴致。人呐,有时候就是喜欢犯贱。”

“呵呵。果然从小就是个犟脾气。”

莫可非转过脸,呆呆地望着那幅《最后的晚餐》。

毕加索于1907年创作了挣脱三维视野束缚的惊世之作《阿维尼翁的少女们》。杜尚于1912年画出了尝试把时间维度添加到二维作品里的《下楼梯的裸女》。爱因斯坦于1905年发表狭义相对论。这些,是否只是一种巧合?

她突然感到,许多看起来漠不相关的事情,竟存在着如此复杂而微妙的联系,眼睛、进化、文明……。事情真的像石成峰所说的那么简单吗?一种疑惑开始无法遏制地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咣铛。

画框的一角突然失去了支撑,滑落下来,耶稣与门徒们在墙上斜斜地摇晃着。大厅里响起了一片惊呼,警卫紧张地靠上前去,戴着白色手套,小心翼翼地扶稳了画框。

是背后的螺钉松脱了。

“小心点!这可是无价之宝!”那个老者厉声喝道,绝非平常角色。

莫可非慌乱地垂下了目光。

她没有察觉,陈默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