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这是一间普通至极的办公室,尽管门外的铭牌上注着“所长办公室”。

欧阳睿之每年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这里办公,毕竟在官职之外,他还必需领导一些国家重点项目,而这些,才是他真正兴趣之所在。

此时的办公室,檀香缭绕,日近黄昏,烟雾与夕照一起,给这出奇静谧的房间,又增添了几分幽雅的禅意。

欧阳身着素装,跪坐于紫楠木榻上,面南,闭目,静思,冥想。

他面前的木几上,端放着一开砚台大小的银匣,雕龙转凤,手工细腻不凡,但细看之下,那些花纹似乎又非汉人所为,尤其是六面镶嵌的各色宝石,更显奇异。

匣子打开着,里层是金色曼陀罗暗纹丝质衬里,又铺上黑色镏光天鹅绒,再垫一块巴掌见方的紫貂毛皮,油光锃亮。

所有这些,只是为了匣子中央的那一件拇指大小的宝物。

欧阳睿之紧闭着双眼,他努力地抛开杂念,试图使心境淡泊平和,可似乎总有一些东西,如蝇蚁般滋扰着他,让他片刻不得安宁。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终于使他放弃了努力,恼怒地睁开双眼。

他将匣子盖好,拿起,走到书架旁,准备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

笃笃笃。敲门声更加急促地响起。

欧阳想了想,把匣子放回办公桌上,用报纸盖住,转身开门。

是石成峰。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欧阳睿之怒目相对。

“对,对不起,老师,确实是急事。”石成峰连忙不住地道歉,转身把门关好。

“说!”

“刚刚孙局长打电话给我,说又出事了。”

“哦?”

“今天凌晨在曼哈顿酒吧,死者是一个地区分销摇头丸的小头目,是自杀。”

“出现症状了?”欧阳眉头一抬。

“嗯。有许多目击证人,正在妥善安置中。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他……”石咽了一下口水,缓了口气。“……他跟以往的样本都不一样,我查过了,是三年前才到本地打拼的,以前也从没来过。”

“也就是说,是通过其他途径获得的?”欧阳眉心紧皱。

石点点头。

“……有意思,是哪种类型的?”

“从没见过的新类型,还具有一定的攻击性,遭到袭击的五个人,仍在深度昏迷中,似乎是大脑前额叶受到强刺激。”

“可惜了。”欧阳叹了一句。

“我猜,是不是已经进入了第二阶段,也就是……爆发期?”

“有可能。你回头给孙局打声招呼,要加强监控,决不能让消息有半点走漏。对了,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赵主任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他们果然已经发觉了,相信很快就会追查到的。”

“正合我意。”欧阳睿之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仿佛手握生杀大权的国王,正等待着一场屠城好戏的上演。

石成峰一眼瞥见了桌上的报纸,伸手去抓。

“这是今天的报纸吗?听说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了,现在的记者啊……”

欧阳心头扑通一跳,想去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报纸下的银匣暴露在二人眼前,闪着涩涩的冷光。

“这是……”石成峰满腹狐疑。

“哦。这是西藏的天珠,一位老朋友从那边带过来送给我的。”欧阳稳住自己的慌乱,故作镇静说。

“能……打开看看吗?”石若有所思,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

“……当然。”欧阳犹豫了一下,打开了匣子。

一颗椭圆形的褐底白纹珠子静卧其间,流淌着玉石般莹润的光华,细看之下,表面还密布着月轮状的风化纹,可见所经年岁非浅。

“这……可是九眼天珠?”石成峰数了数天珠上的乳白色眼状花纹,问道。

“嗬?眼力不错,没想到你对这个也有兴趣。”欧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家父早年也迷过一阵子古玩,耳濡目染而已,让老师耻笑了。”石成峰一句轻轻带过,又赞叹道。“更何况这是具有九乘之功德的九眼天珠,是天珠中最珍贵的一种。”

“见笑见笑。宝瓶天珠、莲花天珠、虎纹天珠、九眼天珠均被藏人视为顶级天珠。我这颗不过普通货色而已。”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石突然像发现了什么,脸色一沉。“这裂纹是怎么回事?”

果然,只见那九眼天珠上,有一条细而整齐的裂缝贯穿而过,似乎将九只“眼睛”串起。

“兴许是年月所致吧,到我手上就这样了。”

“可惜啊可惜,裂痕跨目而过,这可是天珠的大忌,价值折损不只百倍。”石摇摇头,一脸惋惜。

“呵呵。本来便是掌中玩物,何须介怀。”欧阳爽朗地大笑起来。“小石,其实我所看重的不是天珠的实际价值,而是它深厚的文化历史内涵,那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依《吠陀经》记载:远古时因受地理环境及天然灾害的影响,求神助佑之心自然产生,天珠因而被创造出来。同时,渗进了各种药物治病,并用巫术咒语的图腾意念,符画于石材上,藉以获得诸佛众神的加持与护佑。”

石成峰沉吟了片刻,赞叹道。

“老师真是渊博。我所知道的只是唐太宗贞观十五年,文成公主下嫁吐蕃赞普弃宗松赞干布时,携带一尊从印度请来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佛像作为嫁妆。据说这尊佛像送到西藏后,镶嵌了钻石、绿松石、红珊瑚、珍珠、琥珀,但最为珍贵的是佛冠上的一百多颗各式各样的天珠,其中便包括九眼天珠和宝瓶天珠。”

“呵呵。年轻人,历史总是浪漫而诗意的,在她真实的面纱脱落之前,我们永远可以保留对美好的一份想象。”

“是啊,可惜我们永远也无法去揭下她的面纱了,谁又能返身捕捉自己的影子呢。”

欧阳睿之沉默了,他出神地望着银匣中的天珠,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我们无法捕捉影子,却可以在大地上投下影子。像明月,像高山,像古树般,投下千万年的影翳,虽无法亘古长存,却也绵延百世。

我们正在创造历史。

这位老者突然心潮澎湃起来,似乎远逝的青春又回到体内。

血色夕照下,石成峰同样呆呆地看着天珠,只是,他此刻的心情,却与老师截然不同。

房间里,两人拉出两道长长的黑影,打在黯淡的墙壁上,交叠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