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天一大早,曼尼就带着菜鸟们大步走进体育馆,准备接受选拔。他们排成一条直线跟着他进门,表情紧绷着,看起来很恐惧也很疲倦。

几个穿着实验室袍的医生跟着他们。他们的检测和X光透视今天也都要继续,这让菜鸟们很累。我记得自己当时身上得戴着各种装置在跑步机上狂奔。医生会一直增加速度,直到我摔倒为止。

一群重启人站在教练的后方,好奇地想看谁会被谁选到。艾薇在我左方的角落和几个六十号以下的在一起,她靠着墙壁,看菜鸟在我们面前排好。

我转过头,视线立刻就移向二十二号。他的目光停在莉西身上,不过当他发现我在看他,马上就露出笑容,然后噘起嘴巴。

“拜托。”他用嘴形说。

恳求对我没有用。任务中的人类总是会对我恳求,“拜托别强迫我”“拜托别碰我”“拜托别杀我”……都没有用。

可是,那副笑容……我自己差点也跟着笑了出来。

不,这太荒谬了。我不能被这个怪怪的微笑男孩劝服,做出蠢事。我是最厉害的教练,我只会选择最棒的新人。

也许是因为你让他们成为最棒的。这个想法从昨天晚上就一直纠缠着我。

门砰的一声打开,体育馆内立刻就安静了,HARC五大机构的指挥官梅尔大步走进来。他停在医疗人员旁边,交叉手臂放在突出的肚子上。梅尔长官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五个机构之中最大的罗莎,而且常常出现来观察菜鸟。他会在整整六周的过程里观察他们,留意好的,除掉可能会造成麻烦的。

“一七八号。”曼尼说。

我的目光移向一二一号,他对我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我会选择他了。其他的重启人一定也已经跟他说过。

我看着二十二号。他跟着莉西能活多久?他们再过几周就会出任务,而以莉西的记录来看,他会在两个月之内挂掉。

他的深色眼睛和我对望。很少有人会直接看着我的眼睛。人类根本就不想看我,而重启人要不是因为害怕,要不就是觉得我比较高等。

还有那副笑容,那种笑在这里显得很奇怪。菜鸟不会笑着进来这种地方,他们会很害怕、很痛苦。

他古怪极了。

“一七八号?”曼尼又说了一次,用期待的表情看着我。

“二十二号。”我都还来不及改变心意,就脱口而出了。他露出牙齿笑着。

教练惊讶地看着。莉西的心情马上就变好了。

“二十二号?”曼尼重复我的话,“卡伦?”

“对。”我确认。我偷瞄了梅尔长官一眼,看见他摸着下巴,嘴唇像是失望地扭曲着。我以为他可能会反对,要我选择比较高的号码,不过他保持沉默。

“好吧。”曼尼说,“一五〇号?”

雨果张开嘴巴,闭起来,然后转过头皱着眉看我,“你确定吗?”

二十二号笑出来,曼尼示意他安静。

“对。”我说。

“那么……我选一二一号。”雨果说。他看着我,以为我可能会反对。

我没有。我站在原地,其他的教练选择了自己的新人,然后就分散开来讨论训练事项。我等待着,无法对这决定做出反应,直到二十二号双手插进黑色裤子口袋大步走向我。

“你毕竟还是喜欢我的嘛。”他说。

我皱着眉头。我不知道这一点。我很好奇,觉得感兴趣。喜欢?这就有点太过头了。

“也可能不是。”他笑着说。

“我考虑过你说的,关于号码低的人不能让我教的事。”

“哎呀,所以不是因为我。”

他对我笑,而我觉得我刚才说的半个字他都不信。我不安地移动脚步,我很想用手去拨弄什么东西,但我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你很会跑步吗?”我赶紧问。

“我不觉得。”

我叹了口气,“我们每天早上七点到室内田径场集合。”

“好。”

“被我弄断骨头的时候尽量别大叫。我不喜欢这样。如果你忍不住的话可以哭,这样没关系。”

他大笑出来,而我并不觉得这些话很有趣。

“懂了。”他试着掩饰笑意但失败了,“大叫,不行;哭,可以。”

“你用过任何武器吗?”

“没有。”

“技能?”

“我对科技的东西很在行。”

“科技的东西?”我困惑地皱着眉头,“你在贫民区哪里见过计算机?”

“我不是从贫民区来的。”他压低声音说。

我眨着眼睛,“你来自富区?”

他轻笑着,“没有人那样说啦,就是奥斯汀而已。”

来自富区的人都不会那样说。在那些区域之外,在贫民区,我们会用这个意思是“富有”的西班牙文代表城里较富裕的区域。

我迅速扫视体育馆。虽然有少数几个重启人来自富区,不过他们是少数。我从来没训练过这种人。我的上一个新人是玛莉一三五号,她住在理查兹的街头,因此特别坚强。贫民区的生活能造就更棒、更强的重启人。二十二号等于是惨上加惨。我不确定要是自己早知道这一点,还会不会选择他。

“你是怎么死的?”我问。

“KDH。”

“我还以为他们几乎解决了城里富裕区域的KDH病毒。”我说。

“他们只差一点,我只是少数的幸运儿之一。”

我的脸扭曲着。KDH是很可怕的死法。他们以疫情最初暴发的那个城市来替病毒命名——北卡罗来纳州的除魔丘(Kill Devil Hills)。这是一种混合性病毒,由呼吸传染,常出现在孩子身上,大部分的人都会在几天之内死掉。

“我爸妈带我到一间贫民区的医院,因为他们什么药都买不起。”他继续说。

“那么做太蠢了。”大家都知道KDH在贫民区很猖獗,在那里没有人能够得到治疗的。

“是啊,呃,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而且他们不知道……”

“你只是去贫民区的那间医院等死,然后接受分类。”

“对啊,你是怎么死的?”他问。

“我中枪了。”我说,“有其他技能吗?”

“应该没有了。等一下,你死的时候是几岁?”

“十二岁。别再谈我的事情了。”

“谁会射杀十二岁的孩子?”他的语气非常天真,会这样问只表示他一辈子都住在没发生过坏事的安全地方。

“别再谈我的事情了。”我又说了一次。这有什么意义?我要怎么解释那种生活:父母有毒瘾,住在肮脏的简陋小屋,长久以来无法改善的争吵与尖叫?生于富裕区域的孩子永远不可能了解。

“菜鸟们!”曼尼喊着,示意他们到体育馆的门口集合。

“我们不是现在开始吗?”二十二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