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看望

慕云月是在一片哭声中转醒的。

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疼,每一处皮肉都酸胀不已,后脑勺更是随时都会裂开一般。带着辛甘味的酸苦渗入齿颊,她下意识偏头躲闪。

“醒了醒了,可算醒了!”

蒹葭顶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坐在床边,手里提着铜胎珐琅细嘴小壶,正往她嘴里灌参汤。见她终于睁开眼,立时欢呼起来。

苍葭冲上来抱住慕云月,又哭又笑,“太好了太好了!您都昏迷一天一夜,再不醒,奴婢几个就要随您去了。”

几个小丫鬟也蜂拥围在床边,又是念佛,又是抹泪儿,每张脸都哭成花猫。

“你们……怎么……”

慕云月意识还是混沌的,陡然瞧见这么一幕,人还有点蒙。昏迷前零星的记忆碎片从脑海中闪过,她猛地抓住蒹葭的手,瞪圆了眼。

蒹葭知道她想问什么,拍了拍她的手,温声安慰道:“姑娘莫担心,已经没事了。”

边说边放下细嘴壶,同苍葭一道扶慕云月坐好,贴心地往她背后塞了一个锦缎引枕。想着她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又打发人去厨房拿吃食。

大家抹干净脸蛋,各自忙碌开。沉寂许久的船舱,终于再次迎来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蒹葭才转过身,继续同慕云月解释:“那些蟊贼虽凶悍,但好在官兵来得及时,把他们全抓了。现而今都在监牢里头关着,听候发落呢。估摸着过两日审问完,就要拉去菜市口……”

蒹葭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下。

慕云月了然点头,有官府出马,她的确是可以放心了,但同时也生出不少疑惑:“咱们船停得那么偏,附近连个驿馆都没有,官府是怎么知道的?总不能是正好路过吧?”

“这还得多亏人家林公子。”

苍葭端了碗肉糜粥过来,听见她这般问,便迫不及待抢答。

“林公子……”慕云月霎着眼睫,不敢相信,“搭咱们家船的那个?”

“不是他还能是谁?”苍葭舀着汤匙,搅散粥上的热气,眼里满是兴奋。

“昨儿您被困在底舱,得亏人家林公子及时出手,您才没被那老贼头欺负了去。”

“您别看林公子生得没那老贼头魁梧,但架不住他身手好啊,出手那叫一个狠,两三下就把那老贼头打得头破血流,瘫在地上喘不上来气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那群水匪有私仇呢!”

“您是没瞧见,有一瞬,那老贼头的刀都已经挨到林公子眼巴前儿,再近半寸,脑袋就得开花。大家伙儿吓得都没敢睁眼,他愣是连眉头都不带皱的,俩手指头随便往空中一夹,就把那刀给折断了,折断了!那可是铁的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掰树杈子呢。”

苍葭拿着汤匙边说边比划,两眼炯炯放光。

慕云月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戳了下她额角,“你啊,说这么热闹,怎么不去茶馆说书?还我没瞧见,昨儿你不是早跟蒹葭上小船走了,上哪瞧这些去?”

吹牛被拆穿,苍葭有些讪讪,却还是噘嘴坚持道:“奴婢是没瞧见,可她们瞧见了呀。”边说边指后头的小丫鬟们。

小丫鬟们也很给面儿地点头如捣蒜,眼里同她一样溢满崇拜的目光。

慕云月挑眉。

苍葭怕她不信,又竖起三根指头道:“奴婢发誓,绝没有扯谎,那位林公子也只会比奴婢说得还要厉害。十几个水匪都趴地上半死不活了,他还跟没事人一样,头发没乱,衣服也没脏,好像打这一架,都还不够他热身的。只怕咱们老爷全盛时期,也不一定是他对手。”

慕云月被她焦急的模样逗笑,摸摸她脑袋,“我没说你扯谎,就是……”

就是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摸着良心说,她的确没想过那人会来救自己。

毕竟之前他一直冷冰冰的,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写着“生人勿近”,她哪里敢奢望他出手?最开始打发人去通知他,也不过是出于好心,提醒他赶紧逃。

可他居然真的来了,还来得那么……

想起昏迷前看见的那个踉跄身影,慕云月心间微漾,念着那缕冷梅香,她也越发惘然。

*

这次匪患闹得凶险,最先起火的船甚至都沉了江。官府打捞了两天,才起上来半副焦黑的龙骨。其余商船也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再不能行船。

客商们愁煞了眉,嘴里叹出的气,都够老天爷再下几天雨。

反倒是慕云月这艘船,面上瞧着不及那些常年运货的商船坚固,却是折损最小的,停船拾掇两天,就又可以重新起航。

且比起其他商船上的人员伤亡,他们也只有几人受了点皮肉伤,敷药休息两日便好。

慕云月也额外给船家,和此次浴血奋战的护卫补了一笔钱,算作她的补偿。伤员更加一等,其余丫鬟婆子也得了不少。

行船遭遇水匪,没让赔钱也就算了,竟还能拿一笔补偿?老船家撑了大半辈子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通情达理的东家。且出手还如此阔绰,都够他再买一艘更好的新船。他当时就乐得找不着北,哪还有半句怨言?对着慕云月谢了又谢,之后的行程也更加尽心。

护卫们提起这位主子,也是赞不绝口,什么临危不乱,体恤下属……只要是好词儿,就往慕云月身上贴。

就连原先觉着慕云月骄纵,私下嚼过她舌根的丫鬟婆子,经这一番,对她也是心服口服。

甚至还人说,这次大家能逢凶化吉,都是慕云月之前行善积德的回报。

慕云月却是清楚,这些不过都是那人的功劳。

水匪凶悍,她带的那点人根本不是对手。若不是有那人的随行暗卫帮忙,他们这一大船人都得上阎王殿点卯。

慕云月虽不知那人真实身份,但也能感觉出来,能得这么一群高手护卫,他绝非等闲之辈。

想想也是,有卫长庚扶植,如今的林家早已不是当初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能不能扳倒薛衍,林家可是关键。想必那人此番离京,也是在为卫长庚办事,也难怪神神秘秘,什么也不肯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他们不作恶,慕云月也懒得深究,也实在没精力深究。

那日她伤得不轻,尤其是后脑勺,都肿起一块淤紫,好在已经开始消散,否则真有性命之忧。

蒹葭和苍葭是再不敢让她做任何事,每日衣不解带侍奉在旁,药要亲眼看着她吃,饭也要亲手喂到她嘴里,屋里什么账目书信全收起来,只留装饰的摆件,笔都不见一支,俨然将她当三岁孩童照顾。

慕云月颇为无奈,但也实在拗不过她们。如此悉心调养了几天,她总算恢复过来,不仅能下床自如行走,脸还圆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