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纠结

林榆雁觉得, 今天大概是他出生二十年来,最倒霉的一天。

先是早朝的时候,他因着一些私事, 莫名被都察院参了一道, 害得他少了一个月的月俸。

散朝后,他身心俱疲, 本想去广云台,寻秦岁首说话解闷, 让自己开心一下。不料, 他才出宫门, 就听来福急急来报,说她和慕家那丫头一道, 被请去参加薛明妩办的花宴。

这不就是典型的鸿门宴嘛!

去了还回得来吗?

况且就算不是薛家的宴会,让她们两个见面,都不是好事。

林榆雁立时感觉到事情不妙,又折回宫中,去寻卫长庚。两人一道快马加鞭,往金明池赶, 正巧遇上慕家去顺天府报案的慕家暗卫。两人便又改了道, 直奔京郊北面那座废弃的城隍庙。

一番厮打下来,他们好不容易将这群精锐杀手,都给制伏住。原以为终于要苦尽甘来, 谁承想还是……

这不就显得他们先前的努力,跟笑话一样?

林榆雁脸都黑了, 一巴掌抽在来福头上, 抽一巴掌吐一个字:“谁是秦夫人?谁是秦夫人?谁!是!秦!夫!人!”

来福被打得有点懵, 一面被抽得直点头, 一面道:“不是世子爷您吩咐的,让我们在秦姑娘面前,都管她叫秦夫人?小的之前不这么喊,您还抽过小的。现在小的好不容易记住了,怎的您又要抽小的?”

这一声声“世子爷”,喊得林榆雁心肝直哆嗦。即便没回头,他也能感觉到,卫长庚那锋利如刀的死亡视线。

“我让你喊你就喊啊!”林榆雁气得满脸通红,颇有一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抬手戳来福的脑袋,“你怎么就不长点脑子……”

“哦?原来管我叫‘秦夫人’,就是没长脑子啊?”

旖旎的声线随风而来,不知何时,秦岁首来了,骑着一匹枣红马,闲闲地甩着马鞭。

平白遭了这么一场大难,她衣裳发髻都没了往日的鲜亮,可因着一张过分漂亮的脸,纵然明珠蒙尘,也依旧惹眼。

眼睛一眯,下巴一抬,像一只张扬骄傲的孔雀。

林榆雁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没敢回头。

然来福这回学乖了,虽然还是不知道,自个儿方才哪里得罪了林榆雁,还是努力给自己找补,不等林榆雁开口,就自告奋勇地替他回了秦岁首的话:“是啊,小的方才就喊错了,日后一定改,绝对不会再管姑娘您喊‘夫人’。”

为了让林榆雁知道,自己是真的有在认真悔改,来福说完这些,还特特连喊三声:“秦姑娘!秦姑娘!秦姑娘!”

随后便邀功似地看向林榆雁,两眼晶晶亮,像是在问:“怎么样怎么样?小的聪明吧?”

林榆雁:“……”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忍住想再抽他一顿的冲动。

说起来,他们长宁侯府在京中也颇有名望,怎的采买小厮,就招不到一个有脑子的?

秦岁首冷笑一声,瞥了眼林榆雁,也连应三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白眼一翻,她大呵:“驾!”便挥鞭拍马,扬长而去。

甩了林榆雁一脸灰。

林榆雁抬手抹了把脸,脸色却更黑了,抖着马鞭直指来福鼻尖,“你你你……你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说完,他也拍马急追而去,“岁岁!你听我解释啊,岁岁!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几人来得匆匆,走得也忙忙。没多久,就消失在林子尽头。

慕云月由不得低头笑出声,原本阴云密布的心,因这一小段插曲而明朗不少。

直觉有人在看她,视线自头顶落下,温柔而宠溺,慕云月心跳乱了一瞬,眼神也跟着躲闪,像个被看穿秘密的孩童。

也是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眼下还在那人怀中,她忙低下头,挣扎着要下马。

卫长庚却收紧臂弯,强势将她压了回去,“慕姑娘受了惊吓,还是该多休息一下,我送慕姑娘回去。”

也不等慕云月同意,他便催马往城区方向走。

*

今日一整天,又是赴宴,又是绑架,又是救人,折腾到现在,天都快黑了。

慕云月早上出门的时候,日头还毒得很,悬在头顶,直要把人烤化了。

这会子夕阳却是半沉入天地交线处,赤红的云彩裹在周围,远远望去,仿佛天神半阂的一只眼,正安静地俯瞰人间。

倦鸟点点,暮风淡淡,倒很有一种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的感觉。

慕云月不禁想起前世最后那年。

美人钩的剧毒在她体内越发猖狂,恒之便是再取心头血,也没法再帮她压制毒性。

而那时候,他也是这般抱着自己。

夕阳的余晖晒得她脸颊发烫,恒之絮絮同她夸赞着外边的落日有多美,言辞间满是眷恋,可温暖的怀抱底下,却是克制不住的颤抖。

慕云月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周身透出的绝望和惊恐。

她很想安慰他,自己没事,可一双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当时慕云月就想,倘若能再给她一次生命,还她一片光明就好了。

她定要好好陪他看一次落日,告诉他,夕阳真的很美,她很喜欢。

而今,这愿望总算是实现了,可慕云月却高兴不起来。

对他的身份,她明明心中早就有数,可真被证实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怅然。

挣扎良久,慕云月终于开口:“公子就不打算同我说些什么?”

称呼上的变化,牵扯得卫长庚心头微微撕痛。再瞒下去已是无意,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我的确不是林榆雁,先前骗了你,是我的不对,我很抱歉。”

慕云月垂首看着自己足尖,没有作声。

卫长庚知道她在等什么,也很想把一切统统跟她坦白。

事实上,他话也的确到了嘴边。

可转念想起,她提及“陛下”时的疏离和排斥,卫长庚到底哑了声,唇瓣翕动许久,还是化作一声叹息,道:“再给我两天时间吧,等我准备好了,自然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慕云月垂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捏紧,紧到手背都泛了白,片刻后,却是淡声道:“好。”

马已经快到城门口,再这么抱着走下去,被人瞧见,只怕又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可卫长庚仍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同样的路,他过去早就走过无数遍,今日却是第一次感觉,这条官道居然这么短。他甚至都生出一种冲动,想掉头回去,重新再走一遍。

慕云月却抬起手,帮他收紧了缰绳,“今日多谢公子相救,云月感激不尽。但男女终究有别,云月就在此别过。等公子什么时候准备好,云月再登门拜会。”

不疾不徐的语速,听起来有种春风拂面的柔和之感,卫长庚听完,却只觉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身到心都冷得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