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太不合时宜了。

所有人不得不回头, 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一开始那个漂亮的女同志。

有耳目灵通的已经打听到,这个女同志是新娘子的继姐,异父异母那种。虽然二人年纪相差只几个月, 继姐已经是二婚了, 嫁的还是煤矿工人。

新娘子就不一样了,高中毕业后响应国家号召, 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现在回城了也忙着考大学呢。任何时代,只要是爱学习想上进的人,都更容易获得别人好感, 谢依然也是。

卫孟喜仿佛没听见众人的议论, 一步步走到最前面的两桌,“谢叔叔,您确定这是你将要赠与依然的新婚礼物吗?”如果你识趣, 说不送了,那就还有私下解决的余地。

卫孟喜恩怨分明, 对不住她的是谢家父女俩, 与李家不相干, 她本来也不想大喜日子生什么变故的。

这是她第二次提醒谢鼎。

谢依然却误会了, 以为她是要抢自己风头, 恨得牙痒痒。

明明是自己大喜的日子, 卫孟喜却打扮得妖精似的, 比她这新娘子还漂亮, 不就是想抢风头吗?可惜啊,他的男人是好男人, 才不会多看她一眼呢, 就是一朵花在他跟前也没用。

这不, 见这招没用,卫孟喜居然要打断父亲,开始先声夺人了!

从小到大,卫孟喜就是谢依然的噩梦。

以前,两家人是邻居,仅一墙之隔,每天清晨,她总是能听到她奶声奶气背书的声音,虽然她听不懂,但她知道,那都是卫衡那个全街道有名的“文化人”教的东西。

她尿炕的时候听见她背书,起床扫地听见她背书,烧火做饭听见她背书,给父亲洗臭鞋子臭袜子的时候还是听见她背书。

偶尔,小小的卫孟喜也会厌倦,闹着不肯背了,哼唧她要吃糖糕,要去放风筝,她那个温柔的爹爹就会无可奈何的妥协,答应下午就去给她买,还刮着她的鼻尖说“小喜真是一只小馋猫”。

每当这时候,谢依然就在心里呐喊,让我去背吧,我俩换一换吧!

她发了疯的嫉妒她能有这样温柔宠溺的爹爹,发了疯一样的嫉妒别人夸她漂亮,发了疯……

幸好,后来这一切都变了,卫家的病痨鬼死了,父亲把孟姨娶回家,她们成了一家人,可以任由她拿捏的一家人。

以前卫孟喜有的,全变成她的了,卫孟喜没有的,她也必须有,譬如这场盛大的婚礼,这份贵重至极的新婚礼物。

于是,宾客们就看见,漂亮的新娘子笑眯眯走过来,像一个骄傲的小公主,“姐姐,我知道你们日子过得艰难,就是你不开口我和怀恩也会帮助你的,但今天这份是父亲赠与的礼物,我希望你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不要再任性……”

好一个温柔体贴又大方的继妹啊,“以前那样”,以前啥样,这可太又想象空间了。

有些不明真相的宾客,已经在心里勾勒出一个掐尖好强,任性胡闹的继姐形象了。

卫孟喜心里冷笑,不是我没给过你机会,是你选择把自己婚礼搞砸的。她懒得跟谢依然歪缠,只是将目光投向谢鼎,那是一种坚定,一种警告,也是一种渴望。

谢鼎眼中闪过诧异,但他并不虚,更不怕这个小鹌鹑一样的继女。虽然很多人都说她不一样了,但一个人的秉性是很难改变的,她六岁以前是大小姐又怎么样?这么多年在谢家还不是被他驯化成一只乖顺的小绵羊?

“是,不过你放心,虽然你一直不愿改口叫我一声爸爸,但我待你和依然的心是一样的……当年你结婚的时候,咱们谢家这几样祖传的老东西还没拿回来,不然也……”

这话说得,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是亲生的,生怕不知道她这么多年就是一头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宾客们若有所思,更加觉着,卫孟喜就是一心里觉着不服气,想要找茬的继姐?这也太不懂事了吧!

人谢家的祖传之物凭啥给你个外姓人?作为继父,能把你养大就算仁至义尽了。

卫孟喜把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说谢鼎这人还是一样的尖酸刻薄啊。

他虽然是小学语文老师,自诩文化人,但说话一直是不怎么中听,总是给人一种故意拿腔作势的感觉,难怪活了一辈子一个真心的朋友也没有。

“既然您一定要将东西赠与他人,那么我想请问一下李矿长,何为赠与?”

李奎勇一愣,谢依然的婆婆侯爱琴顿觉不妙,刚想打岔先把话圆回去,有啥分歧那是亲家公的家庭事务,私下解决去,今儿可是他儿子的大喜之日。

李父虽然快五十的人了,但长兄如父,李奎勇就是整个李家的大家长,此时大家长不发话,弟媳妇也不敢置喙。这可是十二岁就能领着她男人上战场杀鬼子的人啊,平时在家里那是说一不二的,唯一敢跟他撒娇唱反调的就只有李茉莉。

不过,那是宝贝闺女,李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嘴唇蠕动几下不敢说话。

李奎勇这人倒是个热心肠,但也是个直肠子,不像一般人吃谢家父女俩这扭扭捏捏的小动作,相反他更欣赏卫孟喜的果断直接。

“有啥你就单刀直入的说,我听着。”

李母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大喜日子啥刀不刀枪不枪的,大伯哥这张嘴真是。

卫孟喜轻咳一声,“‘赠与’是赠与人将自己的财产无偿给予受赠人,受赠人表示接受的一种行为,这种行为的实质是财产所有权的转移【1】。”

众人不明所以,这继姐是要干啥。但谢鼎心里隐隐有点预感,这卫孟喜不会是知道点什么吧……他摇头打断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当初这事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当年她才几岁,怎么可能知道?

就是孟淑娴,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

“谢叔叔,您一个对这副字完全没有所有权的不相干人员,何来的权利赠与?”

这话一出,场内众人都傻眼了,敢情做了半天面子工夫这东西还不是老丈人的?

谢鼎仿佛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炸毛猫,“你别胡说,这是我老谢家传了六代的珍品,是……”平生所学仿佛不够用了,他想用点古文酸话刚回去,可脑袋就像短路一般,脑海里只有各种连篇的脏话。

幸好,理智没让他说出口,不然今儿出丑的就是他了。

这就叫出丑?还早着呢!卫孟喜懒得听他废话,“既然你说是你的,那你怎么证明?”

这幅字只在左下角有一个红色的章子,而一般懂点收藏的人都知道,很多文人雅客喜欢在自己收藏过的东西上盖戳,尤其乾隆皇帝,简直是公认的盖章狂魔……但这种行为在自命清高的谢鼎看来就是野狗撒尿。

你说好好一幅珍品,每易手一次就要盖一个新主人的章,像这种名家作品被收藏的次数都比较多,基本都是盖了红通通一片的。唯独这一幅,只盖了一个,他觉着就是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