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罂粟(第2/3页)

“那么告诉我,库克人,”大角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不一样的生活呢?”

“这要去问我们的风向师,问我们的风向师。”他们一起喊道。“我们不关心这个。”

四+风向师

在倏忽之城的最前端,象利箭一样的劈开空气和风前进的,是一层层装饰着青铜和金子,轻质木料搭建的高高的平台,它们系紧在纵横交错的帆缆绗索上,以一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延伸出去,在城市的端头形成一簇簇犬牙交错的尖角。这儿没有那些喧闹的人群,只有风儿把巨大的风帆吹得呼呼作响,把那些缆索拉伸得笔直笔直的。

坐在最高最大的气球拉伸的圆形平台上的风向师是个胖老头,他晒得黑黑的,流着油汗。黑乎乎的络腮胡子向上一直长到鬓角边,在蓬乱的须发缝中露出一双狡黠的小眼睛。他也许是这座飞行城市上唯一不能不工作的自由人。工作需要他坐在这儿吹风,晒太阳和回忆过去。他很高兴能有个人来和他聊聊天。可是别人总是把他忘了。

“怎么,你想听听关于过去的生活吗?”老头眯缝起小眼睛,带着一种隐约的自豪,“这儿只有风向师还能讲这些故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从陆地上来的一个行呤歌手那儿听来的。”他蹙着眉头,努力地回忆着,开始述说。

很久很久以前,建筑师掌管着一切事物,他们的权力无限大。建筑师们对改良社会总是充满了激情,他们发明了汽车和管道,让城市能够无限制地生长;他们发明了消防队和警察局,来保护城市的安全。因为有许许多多的建筑师,也就拥有了许许多多的城市。有些城市能够和睦相处,有些城市却由于建筑理念的不同而纷争不断,以至于后来爆发了大战争。大战以后,成立了一个建筑师协会以调协各城市之间的纷争,这个协会也叫做“联合国”。

联合国先后制定了《雅典宪章》*、《马丘比丘宪章》*、《马德里宪章》和《北京宪章》*,这些都是关于城市自由发展的伟大的学术会议。但是最终在会议上产生了巨大分歧。最有权力的建筑师脱离了协会,开始发展自己的大城市,他们在巨大的基座上修建高塔,高塔上携刻着金字,告诉市民们拯救世人的生活方式;他们设计规划了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把自己的光荣和梦想砌筑到城市的每一角落去。

*《雅典宪章》:1933年,现代建筑派的国际性组织——国际现代建筑协会(CIAM)在雅典召开会议研究现代城市建筑问题,分析了33个城市的调查研究报告,提出了一个城市规划大纲,即“雅典宪章”。

*《马丘比丘宪章》:1977年在秘鲁首都利马召开了国际建协会议,总结了从1933年雅典宪章公布以来四十多年的城市规划理论与实践,提出了城市规划的新宪章——马丘比丘宪章。

*《马德里宪章》和《北京宪章》:先后于2011年和2088年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和中国首都北京召开的国际建协会议上制订的城市规划理论。

正是在这个时候,反对建筑师的人们成立了一个党派叫做“朋克”,他们剃着光头,穿着缀满金属的黑皮衣,抽着大麻,捣毁街道和秩序。后来朋克和建筑师之间爆发了战争。这可是真正的战争哪。

“可是你刚才就已经说过战争了。”大角说。

“啊,是吗,”风向师搔了搔头,说,“也许有过不此一次的战争吧。那么久的事了,谁知道呢?——就在建筑师们节节败退的时候,那个神秘的阶级出现了。我说过那个阶级吗?”

“没有。”

“啊哈,那是个在建筑师之上的隐秘的高贵的阶级。就像那个古老的谚语一样,每一个狮子的后面都有三只母狮。这时候,人们才知道,建筑师所要拥有的巨大的能力和金钱都掌握在那个神秘阶级的手中。这个古怪的阶级总是喜欢隐藏在生活的背后,对社会事物做出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实际上,他们才是真正的操纵者。

“在隐秘的阶层支持下,朋克被打败了,他们被赶出城市,变成了强盗和黑鹰——可是,和朋克之间的战争记忆让人们充满恐惧和猜疑,因为传说有些城市是暗中支持那些捣乱的黑衣分子的。于是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他们开始互相谩骂指责,所以战争过后,联合国就崩溃了。”老头总结说,“城市之间彼此分隔,再也无法相互协调——这就是大进化时代。”

那个老老的风向师使劲地回忆着这个故事,那些平时隐伏在他大脑各处的片段受了召唤,信马由缰放任自流地组合在一起,这个故事里好多地方纠缠不清。

但是,如果他想不起来的话,就没有人会知道历史是什么样子的了。大角听得似懂非懂,可是他不敢置疑这个城市中唯一的史学家。

“每个城市都有高塔吗?那你们的塔在哪儿呢?”他问道。

“我们没有高塔。库克城是惟一没有高塔的城市。你看不出来吗?我们就是那个隐秘的高贵的民族,”老头的眼睛埋在长眉里,带着揭开一个秘密的快乐神情说,“我们默默无闻,但是负担着大部分维持秩序的责任。我们富有,快乐,并且满足——不需要那些虚无的哲学来指导我们的生活。我们在其他城市中投资,并且收取回报,还不起债的那些城市居民,就沦为我们的奴隶。”

他指了指天空,“看哪,孩子,几乎没有人知道,是我们在统治着这一切!

库克城不需要为土地负责任,我们拥有云和风,我们拥有天空和太阳。我们才是世界的真正主人。”

库克城追着阳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太阳在和风儿的赛跑中领先了,消失在雾气茫茫的云层下方。天色暗了下来,但是立刻有五彩缤纷的焰火升了起来,装点着库克城的天空。

大角入神地看着,“真漂亮,”他惊叹,“但是如果有一天,这一切再也不能给你们快乐了,那怎么办?”

“看到最前面的尖角了吗?”风向师指给他看,大角向前看去,他看到了悬在空中的那个黑色的不起眼的锐利尖角,看到了在黑暗中它那磨损得很是光滑的金色栏杆。

“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两个人。如果是两个人,他们就会在那儿接吻,做爱,拉着绳缆爬出栏杆,斜吊在晃晃悠悠的缆绳下,他们会拥抱着吊在那儿对着大地凝望片刻。然后,噗——”风向师说,“他们放开手。”

“啊,”大角惊叫一声,猛地退缩了一下,空气又紧又干,闯入他的咽喉,“他们从那儿跳下去?”

“不快乐,毋宁死。”风向师带着一种理解和宽容的口气说,“只是这么作的大部分都是些年轻人,所以我们的人口越来越少了。”